五年级的数学作业格外多。周五放学时,数学老师发了两张试卷,还有练习册上整整八页的习题,要求在周一前完成。
林晚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走出校门,眉头皱得紧紧的。“这么多题,周末两天怎么写得完啊……”
沈清和走在她旁边,书包看起来依旧扁平。“慢慢写,总能写完。”
“你不觉得多吗?”林晚侧头看她。
“还好。”沈清和说。她昨晚已经提前完成了大半。
到分岔路口时,林晚拉住沈清和的袖子:“清和,你今天来我家写作业好不好?我一个人写不完。”
沈清和看了看西边家的方向,又看看林晚恳求的眼神。“几点?”
“现在就去!”林晚眼睛一亮,“我妈今天包饺子,你可以留下来吃饭。”
沈清和沉默了几秒,点头。
林晚家客厅的灯早早亮起。两人并排坐在餐桌前,作业本和练习册摊开一片。林母端来两杯温热的蜂蜜水,又放了盘洗好的葡萄在桌角。
“你们慢慢写,我去和面。”林母系上围裙走进厨房。
林晚咬着笔杆,盯着数学试卷上的应用题。题目讲的是水池同时进水和出水,问多久能放满。她在草稿纸上画了又画,数字涂改了好几遍,还是算不出正确答案。
“这里算错了。”沈清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林晚转头,看见沈清和的试卷已经写完了大半,字迹工整,没有任何涂改痕迹。她凑过去看:“你怎么算的?”
沈清和拿过她的草稿纸,用铅笔在旁边写下步骤。进水速度减去出水速度,得到净进水速度,再用总容量除以这个速度。算式简洁清晰。
“哦……”林晚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原来是这样。”
她重新计算,这次得出了答案。但一道题花了将近十分钟,照这个速度,两张试卷写完天都亮了。
时钟指向六点半时,林晚才完成一张试卷的一半。她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看向沈清和——对方已经写完了所有数学作业,正在检查语文生词抄写。
“清和……”林晚小声叫。
沈清和抬眼。
“你写完了?”林晚问。
“嗯。”
林晚咬了咬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作业本的边角。厨房里传来剁馅的声音,还有母亲轻声哼着的歌。窗外天色完全暗下来,玻璃上倒映出客厅温暖的灯光和她们两人的影子。
“那个……”林晚又开口,“你能不能……帮帮我?”
沈清和放下笔。“帮你什么?”
“作业。”林晚声音更小了,“我写不完了。数学还有一张半试卷,语文要写作文,英语还要背课文……我真的写不完。”
沈清和看着她。林晚的眼睛里满是焦急和求助,脸颊因为着急泛着红,嘴唇被咬得有些发白。
“自己的作业要自己完成。”沈清和说,声音没什么起伏。
“我知道……”林晚低下头,“可是这次真的太多了。求求你了清和,就帮这一次。”
沈清和没说话。她看着林晚桌上摊开的作业本,上面字迹潦草,涂改的地方用橡皮擦得纸张发毛。数学题的错误率大概在百分之四十,语文造句有语病,英语单词拼写错了三个。
“清和……”林晚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口,“帮帮我嘛。我请你吃一个星期的零食。”
沈清和的目光从作业本移到林晚脸上。灯光下,林晚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某种小动物。她保持这个姿势看了几秒,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哪里不会?”沈清和问。
林晚眼睛一亮:“你答应了?”
“只讲题。”沈清和说,“不代写。”
“好!”林晚连忙把试卷推过去,“这道,这道,还有这几道都不会。”
沈清和接过试卷,扫了一眼题目。都是基础题型,只是林晚没有掌握解题思路。她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图、列式,一步一步讲解。
林晚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但当沈清和讲完第三道题时,她看了看时钟——已经七点了。
“清和……”她又露出那种求助的表情,“照这个速度,讲到半夜也讲不完。你能不能……直接帮我写一部分?就一部分,最简单的那些。”
沈清和放下铅笔。“不行。”
“为什么嘛。”林晚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真的写不完,周一交不上作业会被老师批评的。数学老师上次说了,再不按时交作业就叫家长。”
沈清和沉默地看着她。林晚的眼眶真的开始泛红,手指紧紧攥着作业本的纸张,指节发白。
厨房里,林母开始煮饺子,水开的声音咕嘟咕嘟传来。
“清和……”林晚的声音里带着颤音,“求求你了。”
沈清和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又松开。她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又看了看林晚快要掉眼泪的脸。
“只这一次。”她说。
林晚立刻点头:“嗯!只这一次!”
沈清和拿过林晚的数学试卷,翻到背面。
林晚在旁边看着,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有些愧疚。“谢谢你清和……我真的太没用了,连作业都写不完。”
沈清和没抬头,笔下不停。“不是你没用。”
“那是什么?”
“是作业布置太多,而且重复性太高。”沈清和写完一道题,翻到下一页,“这些题,你会前三道,后面的只是数字变一变,没必要全做。”
林晚眨眨眼:“可是老师说要都做啊。”
“做了也没用。”沈清和说,“对你成绩提升帮助不大。”
“那什么才有用?”
沈清和停下笔,侧头看她。“真正理解解题思路,学会举一反三。”
林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沈清和继续写题。她的速度很快,几乎不用思考,笔尖在纸上划过流畅的线条。半小时后,剩下的数学试卷全部完成。字迹工整,步骤清晰,像是标准答案。
“好了。”她把试卷推回去。
林晚接过,看着上面漂亮的字迹和完美的解题过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语文和英语呢?”沈清和问。
林晚连忙把其他作业本也推过去。沈清和快速浏览了一遍,挑出重点和难点,帮林晚讲解。但时间确实不够了,时钟已经指向八点。
“这样。”沈清和合上作业本,“以后我每天辅导你一小时。作业里对成绩有帮助的部分你自己做,重复机械的部分,如果写不完,我帮你。”
林晚愣住了。“每天?辅导我?”
“嗯。”沈清和开始收拾书包,“从下周开始。放学后在我家或你家,一小时。”
“可是……不会耽误你学习吗?”
“不会。”沈清和说,“辅导你也是一种复习。”
林晚还想说什么,林母端着饺子出来了。“作业写完了吗?先吃饭吧。”
热气腾腾的饺子摆在桌上,醋碟里飘着香油和蒜末的香味。林晚给沈清和夹了几个饺子,小声说:“谢谢你清和。那个辅导的事……你真的愿意吗?”
“嗯。”沈清和咬了一口饺子,白菜猪肉馅,汤汁鲜美。
“那……会不会太麻烦你了?”林晚还是不安。
沈清和抬眼看了她一下。“不麻烦。”
晚饭后,林母收拾碗筷,让两个孩子继续写作业。林晚在沈清和的辅导下,终于完成了语文作业的大部分。九点半时,沈清和该回家了。
林母送她到门口,塞给她一盒包好的生饺子。“带回去让你妈妈煮着吃,今天辛苦你了。”
沈清和接过,礼貌道谢。
林晚送她到院门外。路灯昏暗,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子。“清和,今天真的谢谢你。”
“嗯。”
“那个……辅导的事,你真的考虑好了?”林晚又问了一次。
沈清和点头。“周一放学,先来我家。”
“好。”林晚笑了,眼睛在夜色里弯成月牙,“那周一见。”
“周一见。”
沈清和转身离开。手里提着的那盒饺子还温着,透过塑料袋传递着暖意。她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林晚还站在门口,朝她挥手。
夜风有点凉,吹起她额前的发丝。沈清和加快脚步,到家时刚好十点。
母亲在客厅等她。“怎么这么晚?”
“帮同学辅导作业。”沈清和把饺子盒递给母亲,“林晚妈妈给的。”
母亲接过,轻声说:“谢谢人家了吗?”
“谢了。”
父亲从书房出来,看见她,眉头微皱。“作业写完了?”
“写完了。”
“明天的预习呢?”
“马上做。”沈清和换好鞋,走进自己房间。
她在书桌前坐下,拿出下周的课本。数学已经预习到第三单元,英语单词背完了整个单元,语文课文也提前读过了。她翻到数学课本的某一页,上面有一道拓展题,难度超过五年级水平。
沈清和拿起笔,开始解题。
笔尖在纸上移动,思路清晰,步骤严谨。五分钟后,答案得出。她又用另一种方法验算了一遍,确认无误。
然后她合上书本,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新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她用钢笔写下日期,然后开始列计划表。
周一至周五,每天放学后一小时,辅导林晚数学和英语。周六上午两小时,系统复习本周知识点。周日一小时,预习下周内容。
她在每个时间段旁边标注了具体内容:基础概念讲解、典型例题分析、错题整理、学习方法指导。又用红笔在最后加了一条:减少机械性作业负担,聚焦能力提升。
笔记本第二页,她开始写第一周的辅导方案。根据林晚目前的水平,从最薄弱环节入手,先巩固基础,再逐步提高。她列出了十道精选例题,涵盖各种题型,难度阶梯式上升。
写完时,已经十一点了。
沈清和合上笔记本,走到窗边。夜空里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她看着那些遥远的光点,想起林晚今晚说“我真的太没用了”时的表情。
手指轻轻碰了碰窗户玻璃,冰凉的触感。
第二天周六,沈清和按照计划完成了自己的学习任务。下午三点,她去了图书馆,在教辅区找了半小时,挑出三本适合林晚水平的练习册。又去书店买了一套彩色便签和一支新钢笔——笔尖粗一些,写出的字更清晰,适合初学阶段看。
结账时,店员笑着问:“送人的?”
沈清和点点头。
“你妹妹真有福气,有这么好的姐姐。”
沈清和没解释,付了钱,把东西装进书包。
周日晚上,她将三本练习册翻了一遍,在重点页面贴上彩色便签,标注出需要做的题目。新钢笔灌好墨水,试写了几个字,墨迹流畅。
一切准备就绪。
周一放学,林晚果然跟着沈清和去了她家。这是林晚第一次到沈清和家,进门时有些拘谨。客厅整洁得过分,所有东西都摆在固定位置,没有任何多余装饰。
沈清和的房间更是如此。书桌靠窗,书本按大小排列,笔筒里铅笔按长短排序,床铺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墙上没有海报,没有照片,只有一张中国地图和一张世界地图。
“你家好干净。”林晚小声说。
沈清和没接话,拉出书桌旁的另一把椅子。“坐。”
辅导从数学开始。沈清和拿出那本贴满便签的练习册,翻开第一页。“今天我们学分数加减法的基础概念。”
她的讲解简洁清晰,没有多余的话。每讲完一个知识点,就让林晚做两道题,及时纠正错误。一小时过得很快,结束时,林晚真的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明天继续。”沈清和合上练习册,“今天的作业,只做练习册上我标记的题,其他不用写。”
“可是老师布置的……”
“我会帮你写。”沈清和说,“但你要保证认真完成我布置的题。”
林晚看着她平静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清和,你是不是觉得……学校的作业对我来说太难了?”
沈清和顿了顿。“不是太难,是太多太杂,效率低。”
“所以你才要这样辅导我?”
“嗯。”
林晚低下头,手指摩挲着练习册的封面。“谢谢你。我会努力的。”
从那天起,每天放学后的一小时辅导成为固定安排。林晚的成绩开始缓慢但稳定地上升,数学单元测试第一次及格,英语听写错误减少了一半。
而沈清和书包里,总是装着两份作业本。一份是自己的,字迹工整完美。另一份是林晚的,她模仿着林晚略显潦草的字迹,完成那些重复机械的题目,但会在旁边用铅笔写下简要的解题思路——林晚交作业前会擦掉。
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老师只看到林晚的作业按时上交,正确率提高。林母只看到女儿学习更主动,成绩在进步。
某个周四的傍晚,辅导结束后,林晚收拾书包时忽然问:“清和,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清和正在整理书桌,动作停了一下。“我们是朋友。”
“可是你对其他同学不会这样。”林晚说,“你会帮他们讲题,但不会每天花一小时辅导,还帮他们写作业。”
沈清和把铅笔放回笔筒,按长短排列整齐。“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沈清和转过身,浅褐色的眼睛在夕阳余晖里显得格外清透。她看了林晚几秒,然后移开视线。
“该回家了。”她说,“明天见。”
林晚没有得到答案,但她没有再问。她背上书包,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沈清和站在窗边,背对着她,身影在渐暗的天光里显得单薄而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