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级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三月刚过半，校园里的花已经开了，淡粉色的花瓣被风吹着，时不时飘进教室敞开的窗户。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林晚没写作业，而是趴在本子上画着什么。沈清和写完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题，侧头看了一眼。
林晚的本子上，满是她自己名字的各种写法。“林”字写得歪歪扭扭，“晚”字更是结构松散，像随时会散架。
“你在做什么？”沈清和问。
“设计签名。”林晚头也不抬，“我昨天晚上看电视，里面一个明星说，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专属签名，以后红了用得着。”
沈清和看了一眼电视的方向——林晚家那台旧彩电昨晚确实在放娱乐节目。“你想当明星？”
“不一定啊。”林晚终于抬起头，“但万一呢？万一以后我要签名，总不能随便写吧。得有设计感，要帅气，要独特。”
她说着，在本子上又写了一个版本。这次“林”字的木字旁拉得很长，“晚”字的日字旁画成了爱心形状。
“怎么样？”她期待地看着沈清和。
沈清和盯着那个爱心看了两秒。“不合适。”
“为什么？”林晚皱眉，“多可爱啊。”
“签名要清晰易认，还要好写。”沈清和拿过她的笔，在空白处写了自己的名字——沈清和。三个字流畅连贯，最后一笔自然收尾，清冷利落。
林晚看着那个签名，眼睛亮起来：“你这个好看！教教我。”
“你的名字结构不同。”沈清和说，“‘林’字左右对称，‘晚’字左窄右宽。要设计的话，可以从连笔入手。”
她又在旁边写了几遍林晚的名字，每次都有些微变化。有时把“林”的两个木字旁最后一笔连起来，有时把“晚”的“免”部分简化。
林晚看着那些流畅的字迹，再看看自己本子上那些歪扭的涂鸦，肩膀垮下来。“为什么你写得那么好？我的字怎么都这么丑。”
“多练就好。”沈清和说。
放学铃响了。学生们收拾书包涌出教室。林晚把那个画满签名草稿的本子塞进书包，拉着沈清和往外走。
“你今天来我家吧，帮我设计一个完美的签名。”她说，“我妈买了草莓，特别甜。”
沈清和原本的计划是去图书馆借两本初中数学预习教材，但林晚拉着她的袖子晃了晃，眼睛里的期待像春天阳光一样明亮。
“好。”她说。
林晚家的客厅茶几上果然摆着一盘洗好的草莓，红艳饱满，还挂着水珠。林母在厨房准备晚饭，收音机里放着轻音乐。
两人盘腿坐在地毯上。林晚又拿出那个本子，翻到新的一页。“我想要那种……又帅气又温柔的感觉。你看电视里那些明星签名，都是唰唰两笔，特别潇洒。”
沈清和拿起铅笔，在本子上写了几种不同风格的“林晚”。有圆润可爱的，有棱角分明的，有连笔飘逸的。她写字时背挺得笔直，手指握笔姿势标准，每笔每划都带着精准的控制力。
林晚托着下巴看，越看越羡慕。“你怎么什么都会啊。成绩好，字好看，还会设计签名。”
沈清和没接话，又写了一个版本。这个版本把“林”字最后一笔和“晚”字第一笔连起来，形成流畅的弧线，整体平衡和谐，既不过分花哨，也不失个性。
“这个好！”林晚指着说，“就要这个。”
沈清和把本子推过去。“照着练。”
林晚拿起笔，认真模仿。但她的手指好像不听使唤，写出的字总是歪的，连笔的地方要么断开，要么糊成一团。练了十几遍，不但没进步，反而越写越差。
“啊——好难。”她把笔一扔，倒在沙发上，“我写不出来。”
沈清和捡起笔，又在本子上示范了一次。动作放慢，让林晚看清楚每一笔的起承转合。
林晚爬起来，再次尝试。这次好了一点，但“晚”字的右半部分还是太大，破坏了整体平衡。
“为什么就是不行呢……”她嘟囔着，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对了！清和，你抓着我的手教我写吧。”
沈清和握着笔的手指顿住了。
“就像小时候学写字那样，大人抓着小孩的手，一笔一划地教。”林晚说着已经伸出手，“我妈以前就是这样教我的。你抓着我的手，带我写几遍，我就能找到感觉了。”
沈清和看着林晚伸出的手。手指纤细，指甲剪得整齐，指尖因为刚才用力握笔有些发红。她沉默着，没有动。
“求求你嘛。”林晚双手合十，做出恳求的姿势，“就几遍。我真的很想要一个漂亮的签名。”
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油在锅里噼啪作响。收音机换了一首歌，是温柔的女声唱着春天的恋曲。窗外，夕阳把天空染成渐变的橘粉色。
沈清和放下铅笔，轻轻吸了口气。“就几遍。”
“嗯！”林晚立刻坐直，把手放在本子上，五指微微张开，等待。
沈清和移了位置，坐到林晚身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林晚的后颈，细软的碎发贴在皮肤上，还能闻到林晚头发上淡淡的苹果味洗发水香气。
她伸出右手，轻轻握住林晚的右手。林晚的手比她的稍小一些，皮肤温热柔软。沈清和的手指覆盖在林晚的手指上，能感觉到对方指节的形状和脉搏的轻微跳动。
“握笔。”沈清和说。
林晚照做。沈清和调整了一下她的手指位置，让握笔姿势更标准。两人的手贴在一起，温度互相传递。
“开始写。”沈清和说着，带动林晚的手移动。
铅笔尖落在纸上。沈清和控制着力度和方向，带着林晚的手写出第一个“林”字。木字旁的两竖笔直，横画平稳，连笔自然流畅。接着是“晚”字，日字旁写得稍窄，右半部分的“免”最后一笔拉长，与整体呼应。
整个签名一气呵成，比林晚自己写的好看太多。
“哇……”林晚看着纸上的字，惊叹，“就是这样！再来一遍！”
沈清和没有松开手。她带着林晚又写了一遍，这次速度稍快，笔锋更明显。然后是第三遍，第四遍。每一遍都有细微调整，让签名越来越趋近完美。
写到第五遍时，林晚忽然说：“清和，你的手好凉。”
沈清和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嗯。”
“但是很稳。”林晚侧过头，两人的脸靠得很近，近到沈清和能看清她睫毛的弧度，“你做什么都很稳。”
沈清和移开视线，继续带着她写第六遍。这次她稍微放开了控制，让林晚自己主导一部分。林晚感觉到了，试着回忆刚才的力道和节奏。
写出来的字虽然不如沈清和主导时完美，但已经有了那个签名的雏形。
“我自己试试。”林晚说。
沈清和松开手，坐回原来的位置。手指上还残留着林晚的温度。
林晚独自写了一遍。虽然还是有些生涩，但明显进步了。她兴奋地又写了几遍，一遍比一遍好。
“我成功了！”她放下笔，转身扑向沈清和，双手环住对方的脖子，“清和你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沈清和身体僵了一瞬。林晚的手臂环着她的脖子，脸颊贴着她的肩膀，整个人散发着草莓味洗发水和喜悦的温度。
沈清和的手指蜷缩起来。她能感觉到林晚的心跳，快而轻，像春天枝头雀跃的小鸟。
“谢谢你清和。”林晚松开手，但依然靠得很近，眼睛弯成月牙，“以后我的签名就用这个。等我成了大明星，第一个给你签名。”
沈清和看着她的笑脸，几秒后轻轻点头。“嗯。”
林晚又回去练签名了，这次完全自己写，每一遍都在进步。沈清和坐在一旁看着，夕阳的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毯上投出长长的、温暖的光带。
林母从厨房出来，看见茶几上满纸的“林晚”，笑了：“这么认真练字啊？”
“妈你看，清和给我设计的签名！”林晚举起本子炫耀。
“真好看。”林母走过来看了看，又看看沈清和，“清和字写得真好。”
晚饭是简单的三菜一汤。林晚吃饭时还在兴奋，用筷子在空中比划签名的写法。林母笑着让她好好吃饭，又给沈清和夹了块排骨。
“清和以后想做什么？”林母随口问。
沈清和顿了顿。“还没想好。”
“你这么优秀，做什么都能成。”林母温和地说，“晚晚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福气。”
林晚在旁边猛点头：“对啊对啊，清和什么都会。”
沈清和低头吃饭，没说话。
晚饭后，沈清和该回家了。林晚送她到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塞进她手里。
“这个给你。”林晚说，“我今天中午在小卖部买的。”
沈清和摊开手掌，是一支深蓝色的钢笔，笔帽上有银色星星图案。和林晚用的那支粉色的是同款不同色。
“你送我笔，我送你笔。”林晚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没你的笔好，但是……谢谢你今天帮我设计签名，还手把手教我。”
沈清和握紧那支笔，笔身还带着林晚口袋里的温度。“谢谢。”
“周一见。”林晚挥挥手。
“周一见。”
沈清和走出院子，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路灯亮起，在地上投出昏黄的光圈。她走到街角，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拿出林晚送的那支笔。
深蓝色，星星图案。和她惯用的那支纯色钢笔完全不同，过于活泼，过于明亮。
但她看了几秒，还是把笔放进铅笔盒里，和那支纯色钢笔并排摆在一起。
回到家时，父亲在客厅看新闻。沈清和打过招呼，回到房间。她拿出作业本，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用那支新笔写下“林晚”两个字。
笔尖流畅，墨色均匀。星星图案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她看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然后合上本子，开始写今天的日记——这是父亲要求的，每天记录学习心得和计划。
“3月18日，周五。完成数学卷子三张，预习初中代数第一章。辅导林晚设计签名，她进步很快。”
写到这里，笔尖停顿。
窗外有风吹过，摇动树枝，发出沙沙声响。沈清和想起下午那个突然的拥抱，林晚的手臂环住她的脖子，脸颊贴着她的肩膀，声音在耳边说“我最喜欢你了”。
她重新拿起笔。
“新钢笔很好用。明天去图书馆借初中教材。”
写完，她合上日记本，放进抽屉锁好。然后拿出数学题集，开始做拓展题。这些题远超六年级水平，但她做得很快，思路清晰，步骤严谨。
做到第三题时，笔尖又顿住了。
她放下笔，走到窗边。夜空晴朗，能看见几颗星星。她看了很久，然后回到书桌前，从书包里拿出林晚练习签名的那个本子——临走时林晚塞给她，说“留作纪念”。
本子上满是她带着林晚写出的那些签名，从生涩到流畅，从模仿到掌握。最后一页，林晚自己写的那几个已经很像样了。
沈清和翻到空白页，用那支新笔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是林晚的名字。两个名字并排，墨迹未干，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蓝。
她看了一会儿，合上本子，放进书架最里层，和其他一些不重要但舍不得扔的东西放在一起。
时钟指向九点半。沈清和重新拿起数学题集，继续做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