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天气反复无常,前一天还暖得像初夏,第二天就降了温。林晚中招了——周三早晨醒来时,她感到喉咙痛得厉害,头昏沉沉的,一量体温,三十八度五。
林母给她请了假,喂她吃了退烧药,掖好被子。“今天好好休息,别想着去学校了。”
“可是……”林晚声音沙哑,“今天有数学测验……”
“生病了就好好养病,测验下次补考。”林母摸摸她的额头,“我上午有个短会,开完就回来。你先睡一会儿。”
林母出门后,家里安静下来。林晚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纹——那些裂纹组成奇怪的图案,像地图,像云朵,像她发烧时模糊的思绪。
她想起昨天体育课,自己贪凉脱了外套,在风口站了好久。又想起昨晚熬夜看小说,看到凌晨一点。也许就是这样才生病的。
窗外传来鸟鸣声,清脆悦耳。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林晚盯着那道光,眼皮越来越沉,终于睡着了。
学校这边,沈清和旁边的座位空了一上午。数学测验时,她做完自己的卷子,看了一眼旁边空着的桌子,然后在草稿纸上算了算时间——如果林晚昨晚开始发烧,现在应该已经吃过药了。
课间休息时,她去了趟校医室。
“老师,我想问一下,发烧的病人应该注意什么?”沈清和问。
校医是个和蔼的中年女性,给她讲了注意事项:多喝水,吃清淡的流食,按时服药,注意休息。
“同学生病了?”校医问。
“嗯。”沈清和点头,“同桌。”
“那你帮我把这个带给她吧。”校医从柜子里拿出一小瓶维生素C片,“增强抵抗力,让她多补充点维生素。”
沈清和接过:“谢谢老师。”
放学铃一响,沈清和就收拾好书包。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粥店。店里热气腾腾,各种粥的香味混杂在一起。她看了菜单,点了一份皮蛋瘦肉粥,要求打包。
“给病人吃的?”店员问。
“嗯。”
“那给你多加点姜丝,驱寒。”
沈清和提着粥,又去便利店买了瓶蜂蜜和一小袋柠檬。然后才往林晚家走去。
到林晚家时刚好四点。院子门没锁,沈清和轻轻推开。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卧室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她敲了敲卧室门。
“妈?”林晚的声音沙哑。
“是我。”沈清和说。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门开了,林晚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头发凌乱,脸颊因为发烧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清和?你怎么来了?”她眼睛睁大,带着惊讶和欣喜。
“听说你生病了。”沈清和举起手里的东西,“给你带了粥。”
林晚让开身让她进来。卧室比平时乱一些,床头柜上摆着水杯、药盒、体温计,还有一本看到一半的小说。窗帘拉着,光线昏暗。
“你坐。”林晚指了指书桌前的椅子,自己爬回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不好意思,房间有点乱。”
沈清和把粥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让新鲜空气进来。“发烧多少度?”
“早上三十八度五,现在不知道。”林晚缩在被子里,“我妈刚出去买菜,说一会儿回来。”
沈清和伸手,掌心轻轻贴在林晚额头上。温度确实有点高,皮肤温热干燥。
“吃药了吗?”她收回手。
“吃了。”林晚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你座位空着。”沈清和简单回答,打开粥盒的盖子。热气冒出来,带着皮蛋和瘦肉的香味。“趁热吃。”
林晚坐起来,接过粥盒和勺子。但她手有点抖,舀了一勺,还没送到嘴边就洒了一些在被子上。
“啊……”她低头看那点污渍。
沈清和从书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她。然后又拿出校医给的维生素C片和买的蜂蜜柠檬。“校医说让你补充维生素。蜂蜜柠檬可以泡水喝。”
林晚看着那些东西,眼睛忽然有点湿。“谢谢你清和。”
“吃粥吧。”沈清和说。
林晚重新舀起一勺粥,小心地送到嘴边。粥煮得软烂,温度刚好,顺着喉咙滑下去,暖融融的。她吃了小半盒,就放下勺子。
“吃不下了。”她小声说。
“再吃一点。”沈清和说,“你一天没吃东西。”
林晚摇头,身体缩回被子里。“真的吃不下了,没胃口。”
沈清和看着还剩大半盒的粥,沉默了几秒。然后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递到林晚嘴边。
“就再吃三口。”她说。
林晚愣了一下,看着沈清和认真的脸,又看看嘴边那勺粥。她张开嘴,吃了。
沈清和又舀了一勺。林晚继续吃。第三勺吃完时,沈清和放下勺子。
“好了。”她说。
林晚看着她,忽然笑了:“清和,你好像我妈妈哦。”
沈清和动作顿了顿,把粥盒盖子盖好。“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快了。”林晚看了眼时钟,“她说去买菜,然后回来做晚饭。”
正说着,外面传来开门声。林母提着一袋菜走进来,看见沈清和,笑了:“清和来啦。晚晚,你好点没?”
“好点了。”林晚说,“清和给我带了粥。”
林母走过来,摸了摸林晚的额头。“还有点烧。粥吃了吗?”
“吃了一点。”林晚说。
“那就好。”林母看向沈清和,“谢谢你啊清和,还专门跑一趟。留下来吃晚饭吧?”
沈清和摇头。“不用了阿姨,我该回去了。”
“这么急?再坐一会儿嘛。”林晚拉住她的袖子。
“家里有事。”沈清和说,“你好好休息,多喝水。”
林晚松开手,有点失望:“那好吧。明天……如果我好了就去学校。”
“嗯。”沈清和背上书包,向林母道别,“阿姨再见。”
“路上小心。”林母送她到门口。
沈清和走后,林母回到女儿房间,收拾粥盒和勺子。“清和这孩子真细心,还知道带粥来。”
“嗯。”林晚抱着被子,“她对我可好了。”
“是啊,看得出来。”林母坐在床边,“有这么好的朋友,你要珍惜。”
“我知道。”林晚小声说。
林母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摸摸她的头:“再睡一会儿吧,晚饭好了叫你。”
沈清和回到家时,父亲已经回来了。他坐在客厅看报纸,听见开门声,抬眼问:“去哪了?”
“同学家。”沈清和换鞋,“同学生病,去送东西。”
父亲眉头皱起来。“哪个同学?”
“林晚。”沈清和说,“坐我同桌,发烧了。”
“又是她。”父亲放下报纸,“你最近去她家是不是太频繁了?”
沈清和没说话。
“我不是反对你交朋友,但要有分寸。”父亲的声音严肃,“你现在六年级,最关键的时候。每天去同学家,帮人辅导,送东西,耽误的是你自己的时间。”
“没有耽误。”沈清和说,“我的学习进度正常。”
“正常?”父亲站起身,“李老师说你最近奥数课有点分心。是不是因为总想着去同学家?”
沈清和沉默。
“从今天开始,放学直接回家。”父亲说,“周末也不能随便出门。除非有必要,否则不要去同学家。”
“但是林晚——”
“没有但是。”父亲打断她,“你的任务是学习,考重点中学。不是照顾生病的同学,也不是帮人设计签名、过生日。”
沈清和的手指在身侧握紧,又松开。她看着父亲严厉的脸,几秒后垂下眼。
“知道了。”她说。
“回房间看书吧。”父亲重新坐下,拿起报纸。
沈清和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她没有立刻坐下学习,而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远处,林晚家的方向亮起了灯。那是平房区,灯光稀疏温暖,不像这边楼房里的灯光那样整齐划一,冷漠疏离。
她想起林晚发烧时泛红的脸,想起她接过粥盒时有些抖的手,想起她说“清和,你好像我妈妈哦”时的笑容。
还有父亲那句“从今天开始,放学直接回家”。
沈清和转身,走到书桌前坐下。她打开数学题集,开始做题。笔尖在纸上划过,写下一个个数字和符号。思路清晰,步骤严谨,没有任何错误。
只是写到一半时,她停下来,从抽屉里拿出那本浅灰色的笔记本——林晚送她的生日礼物。翻开内页,纸张光滑厚实,确实如林晚所说,写钢笔字不会洇墨。
她在空白页写下今天的日期:5月3日。然后停顿。
窗外天色完全暗了。楼下传来其他家庭的炒菜声、说话声、电视声。那些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平凡夜晚的背景音。
沈清和合上笔记本,放回原处。她重新拿起笔,继续做题。一直写到晚饭时间。
晚饭时,母亲做了红烧鱼。父亲问起今天的学习情况,沈清和回答。饭桌上很安静,只有碗筷碰撞声。
“对了,”母亲忽然说,“清和,你王阿姨家的女儿考上了一中,听说数学考了满分。”
一中是本市最好的初中,升学率常年第一。
“嗯。”沈清和应道。
“你要向她学习。”父亲说,“目标就是一中,不能有丝毫松懈。”
“知道。”
晚饭后,沈清和洗碗,然后回房间继续学习。九点半,她完成所有计划内的任务,开始预习初中物理。那是她自己找的教材,比小学科学课深很多。
十点整,她合上书,准备洗漱。临睡前,她走到窗边,再次看向林晚家的方向。
灯火已经少了许多,大多数人家已经休息。只有零星的几盏灯还亮着,在夜色里像遥远的星星。
沈清和关灯,躺下。黑暗中,她想起今天在林晚家时,掌心贴在她额头上感受到的温度。有点高,但不像早晨那么烫了。明天应该会退烧。
然后她想起父亲的禁令。
明天放学后,她不能再去找林晚了。不能辅导她作业,不能一起写签名,不能看她新买的漫画书,不能吃林母做的点心。
所有那些温暖的、明亮的、带着生活气息的时刻,从明天开始,都要被隔绝在“放学直接回家”这条规则之外。
沈清和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
窗外,五月的晚风吹过,带着初夏将至的暖意和花香。远处传来隐约的犬吠声,还有夜归人的脚步声。
一切都很安静,很平常。
从明天开始,有些事情会不一样了。但她没有选择,就像她生活中绝大多数事情一样,她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