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的课间,林晚从书包里拿课本时,一张折叠整齐的浅粉色信纸掉了出来。她捡起来,展开,看了几行,眼睛微微睁大。
“这是什么?”前排的赵晓转过头,眼尖地看见了,“情书?”
林晚赶紧把信纸折起来,塞进课本里。“不是……”
“别装了,我都看见了。”赵晓凑近,压低声音,“粉色的纸,还叠得这么整齐,肯定是情书。谁写的?”
林晚摇头:“我不知道。没署名。”
赵晓眼睛亮了:“没署名的情书?这么神秘?给我看看?”
“不行。”林晚把课本抱紧,“别人的隐私。”
“切,小气。”赵晓转回去,但很快又转回来,“不过你居然收到情书了,这还是第一次吧?”
林晚愣了一下。确实是第一次。初中三年,她身边的朋友陆续都收到过情书或告白,但她一直没有。有时候她也会想,是不是自己不够好看,或者性格不讨喜。
但现在,她收到了。浅粉色的信纸,工整的字迹,写满了青涩的欣赏和邀约——约她放学后在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见面,“只是想认识你,交个朋友”。
心里有点小小的雀跃,像春日枝头冒出的一颗嫩芽,微小但真实。
中午吃饭时,她和沈清和说起这件事。
“我收到情书了。”林晚说,声音里带着一点掩饰不住的兴奋,“放在我书包里的,没署名。”
沈清和正在夹菜,筷子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很短暂,短暂到林晚没有注意到。然后她继续夹菜,放进碗里。
“是吗。”她说,声音没什么起伏。
“嗯!”林晚继续说,“约我放学后去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见面。你说……我要不要去?”
沈清和放下筷子,抬眼看着她。食堂里很吵,周围都是学生的说笑声和餐盘碰撞声。阳光从高高的窗户射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清晰的光影分割线。
“为什么问我?”她问。
“因为……我不知道该不该去啊。”林晚说,“你觉得呢?”
沈清和沉默了几秒。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很轻,几乎听不见。
“高中谈恋爱影响学习。”她说,声音平静,“而且你不认识对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我不应该去?”林晚问。
“随便你。”沈清和重新拿起筷子,“你想去就去。”
林晚看着她,忽然觉得沈清和的表情比平时更冷淡一些。她咬了咬嘴唇:“你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沈清和说,“只是提醒你,高中时期恋爱风险很大。分心,影响成绩,还可能受伤。”
她说得客观,像在陈述一个科学事实。林晚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
“我只是……有点好奇。”她小声说,“想看看是谁,想交个朋友。不一定就要谈恋爱。”
沈清和没说话。食堂里的喧闹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遥远,只有她们这张桌子周围是安静的。远处有学生打翻了餐盘,引来一阵惊呼和笑声。
“那就去吧。”沈清和最终说,声音很冷,“如果你想去的话。”
林晚抬起头,看见沈清和已经吃完饭,正在收拾餐盘。她的动作比平时快一些,表情也绷得更紧。
“清和……”林晚想说什么,但沈清和已经站起身。
“我先回教室了。”她说,端着餐盘转身离开。
林晚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知道沈清和为什么突然这么冷淡。
下午的课她听得心不在焉。那张浅粉色的信纸在课本里夹着,像一块小小的磁石,时不时吸引她的注意力。她一会儿想去,一会儿又不想去。想去是因为好奇,不想去是因为沈清和的话。
放学铃响起时,她还在犹豫。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喧闹声渐渐平息。她收拾好书包,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沈清和的座位已经空了——她今天值日,去倒垃圾了。
林晚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教室。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在高一教学楼和实验楼之间,种着几棵桂花树和一片月季。现在是初冬,桂花已经谢了,月季也只剩下零星几朵残花。
她到的时候,花园里只有一个人。是个男生,穿着校服外套,背对着她,正在看手机。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
林晚认出了他——高二的学长,叫陈宇,是学生会文艺部的。她在学校艺术节上见过他,他当时在台上弹吉他,赢得不少掌声。
“林晚学妹。”陈宇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谢谢你能来。”
林晚有点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子:“学长好。那个……信是你写的?”
“嗯。”陈宇点头,往前走了两步,“我注意你很久了。你每天中午都和沈清和一起吃饭,对吧?”
林晚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经常看见你。”陈宇说,笑容更深了,“你在食堂总是笑得很开心,眼睛弯弯的,很好看。”
林晚的脸有点热。她低下头,看着地面上的落叶:“学长……你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宇又走近了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米左右,林晚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甜腻,有点刺鼻。
“林晚,”陈宇的声音放柔了,“我喜欢你。从艺术节那天就喜欢了。你坐在第一排,听我弹吉他时很认真,眼睛亮亮的,像星星。”
林晚的心跳快了起来。不是心动,是紧张。她往后退了一小步,手紧紧抓着书包带子。
“学长,我……”
“我知道你可能还没准备好。”陈宇打断她,又往前迈了一步,“没关系,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做起。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不想给自己留遗憾。”
他的眼神很热切。林晚想起沈清和中午说的话——“高中时期恋爱风险很大”。她想起沈清和冷淡的表情,想起她说“那就去吧”时的语气。
“对不起。”林晚终于说,声音很小但清晰,“学长,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陈宇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今天你愿意来见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不是……”林晚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不想……不想和你……”
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意思很清楚。陈宇的脸色沉了下来。
“因为沈清和吗?”他忽然问。
林晚愣住了:“什么?”
“因为你每天都和沈清和在一起。”陈宇说,声音冷了一些,“你喜欢她?”
“不是!”林晚立刻反驳,“我们是朋友!”
“只是朋友?”陈宇挑眉,“你们走得太近了。中午一起吃饭,放学一起回家,周末还经常在一起。很多人都觉得你们……”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林晚的脸一下子白了。
“我们就是朋友。”她一字一句地说,“请你不要乱说。”
她转身想走,但陈宇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大,抓得她有点疼。
“林晚,”他的声音软了下来,“给我一个机会。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能不能……试着和我交往?哪怕只是试试?”
林晚皱眉,用力想抽出手:“放手。”
“就一次机会。”陈宇不松手,“我保证不会影响你学习,我也可以帮你辅导功课,我成绩还不错的……”
“我说放手!”林晚提高了声音,用力挣扎。但陈宇抓得很紧,她的手腕已经开始发红。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花园入口传来。
“她说放手。”
声音很平静,甚至没什么起伏,但在初冬傍晚的冷空气里,像冰刃一样锋利。林晚和陈宇同时转过头。
沈清和站在那里。她背着书包,穿着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顶,遮住了下巴。天色已经暗了,路灯还没亮,她的脸在暮色中看不清表情。
“沈清和?”陈宇皱眉,但手没松开,“这是我和林晚的事,你别管。”
沈清和没理他,只是看着林晚:“你没事吧?”
林晚摇头,眼眶有点红:“我让他放手,他不听。”
沈清和的目光移到陈宇抓着林晚的手上。她往前走了一步,两步,停在陈宇面前。两人身高差不多,但沈清和的气势完全压过了对方。
“放手。”她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更冷。
陈宇被她的眼神盯得有点发毛,但自尊心让他不肯退缩:“我说了,这是我们的事。林晚,你真的要让她管?”
林晚说:“清和。”
陈宇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不但没松手,反而把林晚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别想走。”
话音刚落,事情发生得太快,林晚甚至没看清沈清和是怎么动的。
她只看见沈清和的右手探出,抓住陈宇的手腕,一拧一推。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花哨。陈宇发出一声痛呼,抓着林晚的手松开了。
紧接着,沈清和的左手握拳,一拳打在他的腹部。
闷响。下手很重。陈宇的眼睛猛地睁大,表情扭曲,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他抱着腹部,跪地呕吐,身体蜷缩成一团,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林晚站在原地,呆住。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陈宇,又看看站在旁边、表情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沈清和。
沈清和转身,抓住林晚的手腕——很轻。
“走。”她说。
林晚被她拉着,机械地跟着走。走出花园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陈宇还跪在那里,路灯这时刚好亮起,昏黄的光照在他痛苦的脸上。
沈清和没有回头。她拉着林晚,脚步很快但平稳。穿过教学楼之间的通道,走到操场边的洗手台。
“洗手。”她说,拧开水龙头。
林晚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上有一圈明显的红痕。她把手伸到水流下,冷水刺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沈清和站在她旁边,也洗手。水流冲刷着她修长干净的手指,冲掉可能沾上的灰尘或别的什么。她的动作很仔细,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洗完手,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林晚。又抽出一张,擦干自己的手。
“对不起。”林晚忽然说,声音很小。
沈清和抬眼:“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林晚低着头,“我应该听你的话,不该去。”
沈清和沉默了几秒。操场上还有学生在打篮球,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和呼喊声隐隐传来。远处教学楼里,亮着几间教室的灯——那是留下来上自习的学生。
“没什么。”沈清和最终说,“你没事就好。”
她说完,转身往校门方向走去。林晚赶紧跟上,两人并排走着,但谁都没说话。
走到分岔路口时,沈清和停下脚步。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
“清和,”林晚开口,“你……你怎么会……”
她想问沈清和怎么会那些动作,怎么会那么干脆利落把陈宇打趴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沈清和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学过一点防身术。”她简单解释。
“可是……”
“以后不要单独去见陌生人。”沈清和打断她,声音平静但严肃,“如果非要去,告诉我。我陪你去。”
林晚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感激,还有……。像冬日里喝下一口热汤,从喉咙暖到胃里。
“嗯。”她点头,“我知道了。”
沈清和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开视线:“回家吧。”
她们分开了。林晚往东走,一步三回头。沈清和往西走,没有回头,背影在路灯下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街角。
回到家,林晚还处于恍惚状态。林母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头说累了。晚饭吃得心不在焉,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花园里那一幕——沈清和干净利落的动作,陈宇痛苦跪地的样子,还有沈清和说“走”时的平静语气。
洗漱时,她看着手腕上已经淡去的红痕,忽然想起沈清和抓着她手腕时的力道。很轻,很小心,和对待陈宇时完全不同。
而另一边,沈清和回到家。父亲在客厅看新闻,看见她,问:“怎么这么晚?”
“学校有事。”沈清和简单回答,换了鞋,走进自己房间。
关上门,她走到书桌前坐下,但没有开灯。黑暗中,她看着自己的右手。
她握紧拳头,又松开。
然后她打开台灯,拿出物理作业。笔尖在纸上移动,写下公式和演算步骤。思路清晰,步骤严谨,没有任何错误。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只是写到一半时,她停下来,从抽屉里拿出那本浅灰色的笔记本。翻开,在空白页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停顿。
该写什么呢?
她想了想,最终只写了两句话:
“她没事。
那就好。”
写完,她合上笔记本,放回原处。继续写作业,一直写到十一点。
关灯,躺下。黑暗中,她想起林晚说“对不起”时的表情,想起她手腕上的红痕,想起她跟着自己离开时顺从的样子。
沈清和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窗外,初冬的夜晚很安静,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犬吠。
她闭上眼睛,但很久都没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