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高三教室里,空气闷热粘稠。头顶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勉强搅动凝固的空气,却带不来多少凉意。黑板上用红色粉笔写着巨大的倒计时数字:距离高考还有54天。
课间休息时,林晚趴在桌上,额头贴着冰凉的桌面。刚结束的数学模拟考让她筋疲力尽,最后两道大题她几乎完全不会做,只能胡乱写了几行公式。
“清和,”她有气无力说,“我觉得我考不上本科了。”
沈清和正在整理错题本,闻言笔尖顿了顿。她抬起头,看着林晚:“不会的。”
“怎么不会。”林晚抬起头,脸被桌面压出红印,“我最近几次模拟考,分数都在二本线边缘徘徊。老师说今年分数线可能会涨……”
沈清和合上错题本,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浅蓝色的文件夹。她打开,里面是一份详细的表格——日期、时间、科目、具体内容,密密麻麻但条理清晰。
“这是……”林晚眨眨眼。
“你的冲刺计划。”沈清和把文件夹推到她面前,“从今天开始,到高考前,每天按照这个计划复习。”
林晚翻开文件夹。表格精确到每个小时,早晨六点到晚上十一点,除了吃饭和短暂的休息,几乎全被学习填满。更让她惊讶的是,每个时间段的内容都针对她的薄弱环节:数学的函数和几何,英语的完形填空,语文的文言文……
“可是……”林晚抬起头,“按照这个计划,我根本没时间写作业啊。”
“作业不用写。”沈清和平静地说,“从今天起,学校布置的所有作业,我来帮你写。你只需要按这个计划复习,接受我的辅导。”
林晚愣住了:“可是作业要交啊……”
“我模仿你的笔迹。”沈清和说得很自然,好像这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初中时就做过,你知道的。”
林晚想起来了。六年级那次,她作业写不完,沈清和帮她写,还模仿她的笔迹。原来从那时起,这件事就一直延续着,只是她没发现。
“那你的学习呢?”林晚问,“你也要高考,还要准备竞赛,哪有时间帮我写作业,还要辅导我?”
沈清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试卷——上周的全省联考模拟卷。她展开,放在林晚面前。
数学150,语文148,英语149,理综297。总分744,接近满分。在年级排名那一栏,写着醒目的“1”。
林晚盯着那个分数,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她知道沈清和成绩好,但不知道好到这种程度——接近满分,而且是全省联考。
“所以,”沈清和收回试卷,“辅导你,不会影响我。”
她说这话时表情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林晚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沈清和平时考试都隐藏了实力,而现在为了让她安心接受辅导,才把真正的水平展现出来。
“可是……”林晚还是不安,“这样太麻烦你了。你自己也要复习,还要……”
“林晚。”沈清和打断她,声音比平时重了一些,“你想和我上同一所大学吗?”
林晚愣住了。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敢想过。她和沈清和的成绩差距太大,沈清和能上全国顶尖的大学,而她可能连一本都悬。
“我……”她低下头,“我不知道……”
“我想。”沈清和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所以,你要努力。按照这个计划,接受我的辅导,你就能考上。”
林晚抬起头,看着沈清和。沈清和的眼睛在闷热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亮,像夏日暴雨后的天空,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杂质。
“真的……可以吗?”她小声问。
“可以。”沈清和点头,“只要你按计划来。”
林晚看着那份详细的计划表,看着沈清和认真的脸,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动,有不安,但更多是一种……说不清的动力。
“好。”她终于说,“我试试。”
从那天起,林晚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节奏。早晨六点起床,背英语单词和语文古诗。七点吃早饭,七点半开始数学复习,按照沈清和整理的专题,一个一个攻克薄弱环节。
沈清和每天都会检查她的进度,纠正她的错误,讲解她不会的题目。她的讲解清晰简洁,总能抓住问题的核心。林晚有时候听不懂,她就换种方法再讲,一遍,两遍,三遍,直到林晚明白。
但高强度的学习很快就让林晚吃不消了。第三天晚上,她做数学题做到一半,眼皮开始打架,头一点一点,几乎要趴在桌上睡着。
“林晚。”沈清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林晚猛地惊醒:“啊?我……我没睡着……”
沈清和看着她困倦的脸,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去洗把脸。”
林晚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脸,稍微清醒了些。但回到书桌前,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困意又涌上来。
“清和,”她小声说,“我能不能……能不能边抱着你边学习?”
问完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学习怎么能抱着人学?但沈清和却点了点头。
“可以。”她说,“如果你觉得那样能集中注意力的话。”
林晚愣了一下,然后眼睛亮了。她搬了椅子坐到沈清和旁边,像平时看电影那样,抱住沈清和的左臂,把头靠在她肩上。
沈清和没有动,任她靠着,右手继续在草稿纸上写解题步骤。她的背挺得很直,呼吸平稳,好像林晚的重量对她来说轻若无物。
“这里,”她用笔尖指着林晚的练习册,“这个函数的定义域你求错了。看,分母不能为零,所以x不等于……”
林晚听着,闻着沈清和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感受着她平稳的呼吸和心跳。困意奇迹般消散了,注意力反而比之前更集中。
“哦……原来是这样。”她恍然,拿起笔自己演算。这次思路清晰,很快就得出了正确答案。
沈清和检查了一遍,点点头:“对。”
从那以后,林晚就养成了边抱着沈清和边学习的习惯。有时是抱着手臂,有时是靠在她肩上,有时甚至半个人靠在她身上。沈清和从不拒绝,总是任她靠着,安静地辅导,安静地陪伴。
时间在紧张的复习中飞快流逝。倒计时从54变成30,变成10,变成3。最后一次模拟考,林晚的成绩终于突破了一本线,接近211线。
“有希望。”沈清和看着成绩单说,“只要高考正常发挥,211应该没问题。”
“真的吗?”林晚眼睛亮了。
“嗯。”沈清和点头,从书包里拿出另一份表格,“这是根据你的模拟考成绩,推算出的你可能考上的几所大学。都在同一个城市。”
林晚接过表格。上面列了五所大学,从211本到一本都有,但都在同一个城市——北京。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清和,”她抬起头,“你要考北京的大学?”
“嗯。”沈清和说,“这几所都是北京的学校。这样即使不在同一个学校,至少在同一座城市。”
林晚看着那张表格,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沈清和连这个都考虑到了——即使不能上同一所大学,也要在同一座城市。
“那你……”林晚小声问,“你要考哪所大学?”
沈清和从抽屉里拿出志愿填报手册,翻到某一页。那是一所全国顶尖的理工大学,录取分数线常年居高不下。
“这所。”她指着学校名字,“我的目标。”
林晚看着那所学校的名字,心里既骄傲又酸涩。骄傲的是沈清和能考上那么好的学校,酸涩的是……她们之间的差距,还是那么大。
“如果……”她咬了下嘴唇,“如果我没考上北京的学校呢?”
沈清和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那就选一个离北京最近的城市。周末我可以去找你。”
她说得那么自然,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林晚看着她,眼眶忽然有点热。
“清和,”她小声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清和没有回答。她只是伸出手,很轻地揉了揉林晚的头发,动作快得像幻觉。然后她收回手,重新翻开练习册。
“继续复习吧。”她说,“最后三天,不能松懈。”
高考前一天,学校放假让学生调整状态。林晚和沈清和约在图书馆自习,但林晚根本看不进去书。她紧张得手指发凉,心跳一直很快。
“清和,”她小声说,“我好紧张。”
沈清和放下笔,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几颗手工巧克力——星星形状的,用浅蓝色锡纸包着。
“吃点甜的。”她说,“缓解紧张。”
林晚拿起一颗,拆开包装放进嘴里。巧克力很甜,带着可可的苦香。她慢慢地吃着,心跳似乎真的平复了一些。
“清和,”她吃完巧克力,又问,“你紧张吗?”
沈清和摇头:“不紧张。”
“为什么?”
“因为该做的都做了。”沈清和平静地说,“复习到位了,计划执行了,剩下的就是正常发挥。”
她说得那么笃定,那么从容,让林晚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是啊,该做的都做了。这几个月,她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复习中,有沈清和的辅导,有详细的计划,有日复一日的坚持。
她尽力了。剩下的,就是走进考场,把会做的都做对。
“清和,”她忽然说,“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放弃了。”
沈清和看着她,浅褐色的眼睛在图书馆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她看了很久,然后很轻地摇了摇头。
“不用谢。”她说,“这是我自愿的。”
高考两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但不过分炎热,微风拂过考场外的树梢,沙沙作响。林晚每考完一科,沈清和都会在校门口等她,不问考得怎么样,只是递给她一瓶水和一块巧克力。
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林晚走出考场,深深吸了一口气。天空很蓝,云很白,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看见沈清和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穿着浅灰色的T恤和牛仔裤,背挺得笔直。
林晚跑过去,几乎是扑进她怀里。
“考完了!”她声音里带着哭腔,也带着笑,“终于考完了!”
沈清和接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嗯,考完了。”
她们没有立刻讨论考试,也没有对答案。沈清和拉着林晚去了她们常去的那家冰店,点了两份芒果冰。店里坐满了刚考完的学生,喧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林晚挖了一大勺冰送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终于可以放松了!”
“嗯。”沈清和点头,小口吃着冰。
“清和,”林晚看着她,“等成绩出来,不管考得怎么样,你都不许嫌弃我。”
沈清和抬起眼:“不会。”
“真的?”
“真的。”沈清和说,“不管考得怎么样,你都是林晚。”
林晚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她脸上跳跃,让她的笑容看起来格外明亮。
沈清和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也笑了。很淡的笑,几乎看不见,但确实存在。
像夏日冰店里融化的一缕甜意,很淡,很短暂,但真实存在过。
而林晚不知道,在沈清和的书包里,放着一份已经填好的志愿表。第一志愿,第二志愿,第三志愿,全都是北京的学校——根据林晚的模拟考成绩推算出的,她最可能考上的那几所。
没有那所顶尖的理工大学,没有父亲的期望,没有老师的建议。
只有沈清和自己的选择——选择和林晚在同一座城市,选择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即使这意味着放弃更好的机会,即使这意味着与父亲对抗,即使这意味着未来的路会更难走。
但她不在乎。
因为她知道,有林晚在的地方,才是她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