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尔西内娅费尽心思和影卫周旋。它们虽然所向披靡，但除了能被唐诃德的武器摧毁以外，还有一些行动模式上的弱点。
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影卫不会主动穿过光线，它们会尽可能沿着建筑或者物体的影子移动，以达到隐蔽自身的目的。
也就是说，只要精心设计前进的路线，杜尔西内娅就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在徒劳地呼救之后，她已对唐诃德的出现不抱指望。但她不能坐以待毙，她的家族没有一个逃过影卫的狩猎，但他们没有一个坐以待毙。
就算逃，也要逃到最后一刻。
杜尔西内娅没有精力恐惧。她计算着最优路径，在迷雾般的幕布覆盖着的城市之间辗转腾挪。
一觉醒来，世界又变回了她刚刚来到唐诃德的学校时的样子，所有东西都看不清面目，像是把她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街道像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霓虹灯牌化作一团团浑浊的光晕，状似行人的身影拉长、扭曲，如同晃动的鬼影。
他们没有实体，只能成为影卫前进的捷径。
与之前不同，这次她看不见唐诃德，也没有那柄能让她快速机动的雨伞。
只靠脚是跑不赢影卫的。她必须想到一个其他的手段。她的族人们没有一个能想到，他的父母也没有。
心头被复杂的想法萦绕，杜尔西内娅不慎被脚边的什么东西绊倒。
本就拉不开速度差距的影卫借着这个机会，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大截。
说不定，那个男孩也是影卫的……
不。绝不可能。
杜尔西内娅把任何不相信唐诃德的想法都抛在身后。
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也有一万个理由不为自己挺身而出，但他还是做了，不是吗？
真不甘心啊。也许那罐饮料其实很好喝，只是第一口比较糟糕。
杜尔西内娅想道。
她还没有机会去学着去爱，生命就已经来到了尽头。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
如果她生在唐诃德的世界就好了，这样父母就不会离开自己，她会像一个普通的学生一样来到唐诃德的班里，像普通学生一样跟他问好，然后尝试去谈一场普通学生的恋爱。
他们最后或许会在一起，或许不会。但她已经不再有机会去试试看了。
“唐诃德。”
她轻声念出那个男孩的名字。
“杜尔西内娅！”
他以怒吼来回应女孩的呼唤。
杜尔西内娅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自己眼前被硬生生踹出一道门来。
唐诃德面容狰狞，手中的霰弹枪熠熠生辉。
她跌坐在地面。
“又是你们这些杀不死的东西是吧？给老子适可而止！”
唐诃德手中的霰弹枪毫不停歇地开火，欢快地送出霰弹，撕裂每一个胆敢靠近唐诃德和杜尔西内娅的影卫。
细小的霰弹撞击在影卫的身躯上，迸发出稀碎的金色火星，然后猛地燃烧，在它身上留下焦黑的创口。
“能不能来点光明正大的手段？”
唐诃德盛怒之下，没有影卫能逃过一劫。
“你来了。”
“抱歉，我来晚了。”
“作为一个英雄和骑士，你来的正是时候。”
“我不想做英雄或者骑士。”
唐诃德和杜尔西内娅说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还挺正常，面对影卫时全完全换了个人：
“该死的鬼玩意，吃我霰弹！”
面对杜尔西内娅时，则是另一个语气：
“我只想做个普通学生。”
“但你还是来找我了。”
杜尔西内娅低声说道。
“当然。我冒过一次险，抓住了你的手。我既然冒险了一次，就会冒第二次险。我相信这叫做沉没成本。”
唐诃德留下一个爽朗的笑，打出无情的子弹。
“无论你怎么说吧。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请务必在乎你自己的小命。我很在乎。”
影卫又一次遁去，抛下被杀死的同伴狼狈撤离。唐诃德还不过瘾似的朝天上开了两枪，终于收起手中的武器。
“你没受伤吧。”
“没有。我没有受伤。”
“我很担心你。”
“我知道。”
唐诃德无话可说了。他摸了摸鼻子，问：
“这里是哪里？”
“我有一个猜想，但我不知道正确与否。等我确认之后，我就告诉你。”
“也行。我刚才是从这边来的，从这边应该也能回去。”
唐诃德指着自己先前进入这个奇怪世界的地方说道。那里现在只是一堵平平无奇的墙壁，不像有任何出入口的模样。
“但我们该怎么出去呢？”
“这个简单，”
唐诃德突然有了想法。他拿起霰弹枪，用枪托在墙上砸出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在杜尔西内娅看来毫无逻辑，对他来说却好像本应如此。
“跟我来。”
杜尔西内娅抓住了唐诃德的手臂，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走进了那片黑暗之中。
唐诃德和杜尔西内娅睁开眼。德育处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惊愕地注视着二人。
“唐诃德，你干什么？她是谁？”
这声音是唐诃德的班主任。他不知为何此时在德育处里面，惊讶而愤怒地问。
他们能看见杜尔西内娅了？
“我，我在校门外面遇见了这个女孩，她说她没有家了。”
他强忍住惊讶，手肘轻轻推了杜尔西内娅一下。
后者立刻会意，抽泣起来。
“怎么回事？”
见女孩放声大哭，所有人立刻紧张起来，围过来嘘寒问暖。班主任把唐诃德叫到一边，神色严肃地问：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在外边遇见了这个女孩，她说她没有爸爸妈妈了，也没有家了。我很担心她，又觉得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外面很危险，于是带她来德育处看看有什么能帮到她的。”
唐诃德面不改色地说道。他毕竟没有说谎，自己说的每一句都合乎事实，组合起来会给人产生什么的印象，却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
“无家可归了？”
“你可以问她。”
但看着那边梨花带雨的杜尔西内娅，班主任一时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咳嗽了一声，说：
“你能想到带她来德育处寻求帮助，很好，说明你很善良；但下次记得先敲门，不要一脚踹在门上。你可真把我们吓坏了。”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女老师给杜尔西内娅端来一杯水，边安慰边问道。
“我……我……”
杜尔西内娅哽咽着，说不出来话。
她不能用真名。这不安全。最好是想一个假名字。
唐诃德的大脑飞速运转。他抢先说道：
“她叫杜涅。我问过她了。”
老师们的表情将信将疑。但看银发少女点了点头，也信以为真。
“杜同学，我们会帮你找到爸爸妈妈的，你先在这里坐一下，好吗？”
“唐诃德，回去上课。”
班主任说道。
但杜涅突然扑到唐诃德身边，搂住他的胳膊，拉着他不肯放他离开。
“没事的，没事的。我在。不会有事的。”
他轻轻拍着杜涅的后背，柔声说道。直到泪水打湿了自己的前襟，他还在感慨杜涅的演技竟然如此之好，把其他人唬的一愣一愣的。
“笨蛋。”
她把嘴巴凑到唐诃德耳边，低语道。
见这副场面，他们也不好硬将两人分开，只好让唐诃德和杜涅待在一起，坐在德育处办公室角落的沙发上，说着悄悄话。
“唐诃德，”杜涅这时已经擦掉了眼泪，但是眼角还是红通通的，“你怎么想到这么好的借口的？”
“我只是陈述部分的事实罢了。这是一种叫做蒙太奇谎言的技巧。”
“你这张嘴一定骗过很多女孩子吧？”
杜涅擦擦眼睑，笑了一下。
“没有，没有机会。”
“快说点好听的，你说不定现在就能骗到一个。”
唐诃德摸摸下巴：
“好啊。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
“陈述事实不算。”
“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会保护你。”
“我是不是听过这话了？”
“哪怕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会找到你，然后保护你。”
“这还差不多。”
教学楼的阴影中，影卫们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它们并未离开。它们永不放弃。它们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