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年。
李老三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寻常的生活。每天清晨，先去村东头的“齐心大圣庙”上香。
庙里如今有两个神像，左边是金毛小猴形象的齐心大圣，右边是金发洛丽塔的白璃。香火倒是旺盛了不少，十里八乡都有人来瞧新鲜。
庙后的偏院住了两位“神仙”，齐心大圣还是老样子，只是多了几件李老三从镇上买来的猴戏行头。白璃则逐渐适应了她的新身份，甚至还学会了用洛丽塔裙摆当收纳袋，里面能装下令人惊讶的法器数量。
这天午后，一人、一鼬猴、一狐娘正在后山采药。
白璃的狐族本能让她对草药颇为在行，这几年帮着村里治好了不少小病小痛。
“这株三七不错，年份足了。”白璃蹲在溪边，小心地用蕾丝手帕包起草药，她的手帕其实是个袖珍储物袋。
齐心大圣蹲在她肩头，啃着野果：“我说白姑娘，你都实习三年了，啥时候申请转正啊？我这‘前辈’也好沾沾光。”
白璃瞥它一眼：“转正申请需要三百件功德记录，我才完成两百七十三件。再说...”
她压低声音，“这副模样去天庭述职，怕是要被笑死。”
李老三在后面背着竹篓，笑道：“我倒觉得挺好。上次县城庙会，你那分庙的香火钱比大圣庙多了三成。”
“那是因为人类都喜欢看新鲜！”
白璃脸一红，头顶狐耳抖了抖。
正说笑间，前方竹林传来些许声响。
三人同时警觉，不是野兽，是那种熟悉的、精怪特有的灵气波动。
竹林分开，走出来的不是黄鼠狼也不是狐狸，而是一头...鹿？
不完全是鹿。它通体青灰色，鹿角却晶莹如琉璃，四蹄踏着淡淡水雾，眼神清澈而忧郁。最奇的是，它脖颈上挂着一串青玉铃铛，每走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声响。
青鹿停在三人面前，低头行了个优雅的礼，声音如溪水流淌。
“三位道友，小妖在此清修百载，今感机缘已至。敢问善人...”
它看向李老三，显然认出了这位“专业封神户”。
“小妖像什么？”
李老三眨眨眼。五年的历练让他对“讨封”这事儿已经处变不惊，甚至有点职业病。他摸着下巴打量青鹿。
鹿角晶莹，像蓝宝石；眼神忧郁，气质出尘；身高嘛，比普通鹿矮小些，大概到人腰际...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前几天镇上来了个戏班子，演了一出戏，里面有个“琉璃鹿仙”的角色，是个忧郁的蓝发少女...
李老三咧嘴一笑，清清嗓子道。
“我看你像......诚诚恳恳的身高一百二十厘米的蓝发忧郁美少女！”
话音落地，竹林寂静。
青鹿的琉璃角发出“咔嚓”轻响。
这次没有金光也没有霞光，而是一种清冷的、带着水雾的蓝光从九天垂落。光芒中隐约有竹影摇曳。
青鹿没有惨叫，只是发出一声悠长的、近乎叹息的鹿鸣。
“唉..”
它的身形在蓝光中变化。鹿角缩回化作一对蓝色的发髻？不，是双马尾。青灰色的皮毛褪去，显露出白皙的肌肤。四蹄化作纤细的手足，鹿身拉长塑形...
蓝光散去时，原地站着个约一米二高的少女。
头发是清澈的天蓝色，扎成双马尾，发梢还挂着几颗迷你铃铛，正是青鹿脖颈上的玉铃所化。眼睛是深蓝色的，此刻正含着三分忧郁、三分茫然、三分认命地看着众人。身上穿着青蓝色交领襦裙，裙摆绣着竹叶纹样。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头顶立着两只小小的、晶莹的鹿角，身后一条短短的鹿尾不安地摆动。
而她一开口，声音软糯中带着天然的忧郁。
“小妖...不，小仙青漪，见过三位。”
白璃快步上前，裙摆飞扬：“你...你感觉怎么样？”
青漪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尚可...只是这身高...”
她比了比，只到白璃胸口，到李老三腰际，到齐心大圣...呃，齐心大圣站在李老三肩上，比她高半个头。
正说着，天空传来熟悉的威严声音，但不是上次的金甲神将，而是一位手持玉笏的文官，驾云而至。
文官看了看青漪，又翻看手中厚厚的册子，眉头皱成了川字。
“李老三，又是你。”
李老三讪笑：“上仙明鉴，小民...”
“五年三次非常规封神，扰乱天庭基层神祇编制。”文官打断他，语气无奈。
“第一次，黄仙变猴仙。第二次，狐仙变...变什么来着？”他翻看册子。
“‘二次元风格狐仙亚种’！第三次，鹿仙变...‘定向忠诚型鹿仙亚种’。”
文官合上册子，看着三个“亚种神仙”，叹了口气。
“天庭开会讨论过了。鉴于下界信仰多元化趋势，以及你李老三特殊的‘封神体质’，现做出以下决定。”
三人竖起耳朵。
“第一，青漪录入神籍，暂定神职‘戊戌山·诚心鹿使’，从九品下，实习期三百年。”
青漪躬身。
“第二，设立‘戊戌山非传统神祇管理办公室’，由齐心大圣任办公室主任，白璃任副主任，青漪任办事员。”
齐心大圣眼睛亮了：“升官了？！”
“第三，李老三...”文官看向他，“鉴于你频繁引发非常规封神事件，现对你做出限制。此后每月只能封神一次，且需提前三日向本山山神报备。”
李老三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惩罚。
“最后。”
文官从袖中取出三枚玉简。
“这是《天庭基层神祇行为规范》，你们学习学习。”
说完，文官驾云离去，留下三个玉简漂浮空中。
回村的路上，队伍又壮大了。
李老三走在前面，肩上是得意的齐心大圣。身后跟着白璃，提着药篓，裙摆轻扬。再后面是新加入的青漪，她走路时木屐发出“嗒嗒”轻响，鹿角在阳光下晶莹闪烁，眼神一如既往地忧郁，但看向其余三人（？）时，总会自动切换成“诚恳”模式。
村口，二狗子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磕着瓜子，对身边新来的小孩说：“瞧见没？那是咱们村专业封神的李三叔，后面都是他的作品。”
小孩张大嘴：“那个蓝色头发的是...”
“估摸着又是哪只倒霉精怪吧？”二狗回应到。
果然，刚进村，青漪就诚恳地询问：“大圣，今日可有公务需处理？青漪愿效犬马之劳。”
齐心大圣想了想：“还真有。村北头老陈家的水井最近出水少，你去看看是不是有淤泥堵住了。”
“遵命。”青漪转身就走，蓝色双马尾在风中飘扬。
白璃追上去：“等等！你知道怎么看水井是不是被淤泥堵住吗？”
青漪回头，诚恳地说：“青漪本是山林水泽之灵，略通此道。若白璃姐姐愿指点，青漪感激不尽。”
白璃看着她诚恳的深蓝眼眸，忽然没了脾气：“算了，我陪你去。”
李老三看着两个“姑娘”并肩离去的背影，笑了：“这下庙里热闹了。”
齐心大圣却若有所思：“老三，你有没有发现...天道好像在通过你，组建一个奇怪的‘非传统神祇团队’？”
“什么意思？”
“你看，我是战斗型，白璃是治疗辅助型，青漪看起来是侦查后勤型...这配置，都能组队下副本了。”
李老三想了想，还真是。
当夜，大圣庙偏院新收拾出一间厢房。
青漪坐在窗边，用鹿角挂着的小铃铛练习控水术，水流在她指尖化作各种形状，最后变成一只透明的小鹿，蹦跳几下，散作水雾。
白璃敲门进来，端着茶点：“吃点东西。你这‘诚恳’属性...饿的时候会说吗？”
青漪接过茶杯，诚恳道：“确实有些饿了，谢姐姐关怀。”
“你倒是不客气。”白璃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优雅地吃点心，“说真的，你对大圣那种‘诚恳’，是发自内心还是...”
“是天道法则。”青漪放下茶杯，眼神忧郁，“青漪本心，其实更愿意独处竹林，静听溪声。但此刻，确确实实觉得应当效忠大圣，这是规则层面的强制。”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大圣...人不错。虽有些跳脱，但护佑一方，尽职尽责。”
窗外传来齐心大圣的声音：“我听见了！夸得好！明天给你加鸡腿！”
白璃翻了个白眼，青漪却诚恳回应：“谢大圣赏赐。”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青漪很快融入了这个奇怪的“神仙小团体”。她确实擅长水脉地气之事，不但解决了老陈家的水井问题，还帮忙调整了全村的风水格局。虽然调整时总是一脸忧郁，仿佛在做什么伤春悲秋的大事。
她的“诚恳”属性也带来了不少趣事。
有一次，邻村有熊妖作乱，齐心大圣准备出战前，青漪诚恳地递上一份《战前风险评估报告》，足足三十页，详细分析了熊妖的习性、战斗力和十六种应对方案。
大圣看了三页就头疼：“我是去打架，不是去答辩！”
但事实证明，报告里的第七条方案确实管用，用蜂蜜引诱熊妖踩进陷阱，兵不血刃解决问题。
还有一次，天庭下来巡查，问及“非传统神祇办公室”的工作成效。青漪诚恳地递上年度报告，数据详实，图文并茂，连巡查仙官都夸赞：“虽形象特异，然工作踏实。”
白璃私下对李老三说：“青漪妹妹这属性，简直就是为应付天庭检查而生的。”
李老三笑而不语。他看着庙里日渐增多的香客，看着三个“非传统神仙”逐渐找到自己的位置，心里有种奇特的成就感。
或许，这就是他的道，不是修仙，不是成神，而是让这些山野精怪，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找到属于他们的“正果”。
深秋的一夜，三人在庙院中赏月。
齐心大圣啃着月饼，是青漪亲手做的，鹿角形状，蓝莓馅。
白璃泡着桂花茶，狐耳随着夜风轻动。
青漪安静地坐在竹椅上，望着月亮，眼神忧郁。
“转眼已过半载...不知山中那片竹林，月色是否也这般好。”
李老三喝了口茶，忽然问：“你们...后悔讨封吗？”
三人都沉默了。
半晌，齐心大圣先开口：“后悔过。但现在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有事做，有人陪，有鸡腿吃。”
白璃轻抚裙摆：“三百年清修，不如这三年活得真切。虽然这裙子...有时确实不便。”
青漪诚恳地说：“青漪不悔。若非如此，至今仍是孤身一鹿，不识人间烟火，不见诸位道友。”
月华如水，洒在庙院里，洒在三个“非传统神仙”身上。
远处村庄灯火点点，近处秋虫低鸣。
李老三笑了：“那就好。”
或许天道自有深意。这些山野精灵，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成了神，又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
而他的任务，就是继续当那个“专业封神户”，虽然现在有每月一次的限制了。
“对了。”
齐心大圣忽然想起什么：“老三，你下次要是再遇到讨封的，想好封什么了吗？”
李老三想了想，笑了。
“还没想好。但肯定还是...让你们意想不到的那种。”
三人对视一眼，齐声叹息，但那叹息里，分明带着笑意。
月光下，鹿角晶莹，狐耳轻抖，猴尾摇晃。
戊戌山的夜，从未如此热闹过。
而竹林深处，似乎又有新的精怪在探头探脑，眼里闪着讨封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