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年。
戊戌山的冬天格外寂静，但大圣庙里却热闹得很。
齐心大圣、白璃、青漪三人..或者说三仙——正在围着火炉打牌。
“对三。”白璃扔出两张牌，洛丽塔裙摆在炉火映照下泛着暖光。
“要不起。”青漪忧郁地看着手里的牌，鹿角上的小铃铛随着她的摇头轻轻作响。
“王炸！”齐心大圣把最后两张牌甩在桌上，尾巴得意地摇晃。
“给钱给钱！”
李老三坐在窗边修补渔网，看着这一幕，不禁失笑。
谁能想到，这三个山野精怪变成的神仙，如今会聚在一起打斗地主。
就在这时，庙里的灯火忽然暗了一瞬。
不是风吹，也不是油尽，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在波动。空气凝固了，雪花悬停在半空，连炉火都保持着跳跃的姿态却不再摇曳。
四人同时转头。
庙堂中央，出现了一个无法形容的存在。
它不是实体，也不是虚影，更像是一段流动的数据、一束交织的光线、一幅动态的几何图案。它在三维空间中呈现，却又仿佛同时存在于更多维度。
一个平静、中性、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直接在四人意识中响起。
“检测到编号戊戌山-003号试验场出现持续性规则扰动。”
“扰动源：李老三（碳基生物，雄性，年龄三十一）。”
“扰动特征：非常规神职创造。”
“扰动频率：五年三次，成功率100%，变异率100%。”
“评估：具备潜在‘创世权限’适配性。”
数据流在空中旋转，化作无数闪烁的符号，最后凝聚成一枚透明的晶体，悬浮在李老三面前。
“授予：初级创世神权（试验版）。”
“权限详情：
一、可无视当前世界天庭管控体系，直接进行神职册封。
二、册封结果将直接写入世界底层规则。
三、封者（李老三）与被封者均获得无限寿命（直至世界终结）。
四、每日可使用次数：三次。
五、试用期：一万年。”
“祝您实验愉快。”
数据流开始消散，但在完全消失前，又补充了一句。
“另：您之前的册封记录已备份至‘异常神祇博物馆’，藏品编号：黄大圣-001、二次元狐仙-002、诚恳鹿使-003。感谢您为多元宇宙生物多样性做出的贡献。”
光芒彻底消散。
时间重新流动，炉火噼啪作响，雪花继续飘落。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半晌，齐心大圣颤声开口：“刚才...那是...”
“万物之终极的幕后。”
白璃深吸一口气，碧眼里满是震撼。
“我在狐族古卷中读过描述...那是超越一切神系、一切维度的存在，维护着无限世界的运行规则。”
青漪诚恳地补充：“祂似乎将我们视为...某种有趣的实验。”
李老三伸出手，那枚透明晶体缓缓落入他掌心。触感温润，不冷也不热，但当他握住它时，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变得不同了。
他能“看见”规则的丝线..维系着天庭体系的香火网络，连接着山川地脉的灵气流向，甚至能隐约看见每个人、每个生灵头顶的命运轨迹。
“这...”李老三喃喃道。
“这太沉重了。”
“但也太有趣了！”齐心大圣蹦到他肩上。
“无视天庭管控！无限寿命！老三，你现在比玉帝还牛！”
白璃却皱眉：“无限寿命...意味着我们要永远维持这副模样吗？”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一怔。
青漪轻声说：“青漪本为鹿，寿不过百载。如今...不知是福是祸。”
李老三握紧晶体：“不管怎样，先试试这能力。走，去深山，找个没人的地方实验。”
四人踏雪入山。
深山老林，万籁俱寂。雪压青松，溪水凝冰。在这片纯粹的白色中，规则的丝线更加清晰可见。
他们找了片空地，李老三正准备随便对一块石头试试，忽然..
“善人留步。”
松树后，转出一只黄皮子。
不是当年齐心大圣那种带着狡黠的，这只显得格外苍老，毛色灰黄，眼神浑浊。它颤巍巍地人立而起，作了个揖。
“老朽...修行四百载，三百年时曾讨封一次，被路过的道士呵斥而逃。又苦修百年，今日...今日感大限将至，若再不得封正，便要化作一抔黄土了。”
它咳嗽两声，声音嘶哑：“恳请善人...给个痛快。像人，或像神，老朽...都认了。”
四人交换眼神。
齐心大圣低声说：“这老黄仙...气息微弱，确实时日无多。”
白璃轻叹：“四百年苦修，不易。”
青漪诚恳道：“主人既有新得权柄，何不行此善举？”
李老三看着这只苍老的黄皮子，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责任感。前几次都是玩笑，但这一次...这一次不同。
他握紧晶体，沉声开口。
“我看你像...”
他顿了顿，脑海中闪过前几次的整活，想起那些变成奇形怪状的精怪。但这次，他想做点不一样的。
“..人。”
最简单的答案。最纯粹的封正。
没有金光，没有异象，没有音乐特效。只有一声轻微的“咔嚓”声，仿佛世界底层有什么东西被改写了。
老黄皮子愣在原地。
然后，它的身体开始变化，但这次的变化格外温和、格外自然。灰黄的毛发褪去，露出人类的肌肤。身形拉长，骨骼重组，面容从苍老逐渐变得...变成一个普通的中年人模样。
没有耳朵，没有尾巴，没有任何非人特征。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四十来岁，面貌憨厚，眼神从浑浊变得清澈。他身上自动出现了一套朴素的粗布衣裳，赤着脚站在雪地上。
老黄皮子，现在该叫老黄了，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张开又握紧，嘴唇颤抖。
“我...我...”
他尝试走了两步，虽然踉跄，但确实是人走路的姿态。
“我是人了？”
他抬头，泪流满面：“四百年...四百年啊！”
他跪在雪地上，向李老三重重磕头：“再造之恩！再造之恩！”
李老三扶起他：“不必如此。你现在感觉怎样？”
老黄擦着泪：“感觉...很奇妙。身体很沉重，但心里很轻松。那些修行时的执念、焦虑，全都消散了。我现在只想...只想好好做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我想回家，如果我还记得家在哪里的话。”
就在这时，天空传来急促的破空声。
三道金光落地，化作三名金甲天兵。为首的正是当年那位神将，此刻面色铁青。
“李老三！你又在私封神祇！这次...嗯？”
神将看着老黄，眉头紧锁：“不对...这不是神职气息，这是...纯粹的人身？这怎么可能？凡人肉身需要轮回转世、投胎孕育，你怎么可能凭空造人？！”
李老三亮出手中的晶体：“上神，请看。”
神将盯着晶体，脸色大变：“创世神权？！这...这是传说中的...你怎么会有？！”
“万物之终极给我的。”
李老三实话实说。
三名天兵同时后退一步，眼神中充满敬畏，还有一丝丝...恐惧。
神将深吸一口气，恭敬行礼：“不知上神在此，多有冒犯。只是...凭空造人，此事涉及三界平衡，可否容小神上报天庭？”
“请便。”李老三点头。
“不过告诉他，以后戊戌山的事，天庭不必过问。”
“是...是。”神将冷汗涔涔，带着天兵仓皇离去。
老黄看得目瞪口呆：“您...您究竟是什么人？”
李老三笑了笑：“一个普通的村民罢了。走吧，我带你下山，给你安排个住处。”
回村的路上，老黄。他还不习惯用双腿长时间走路，不习惯人类的语言表达方式，甚至不习惯穿衣服的感觉。
但他笑得像个孩子。
“我能尝出雪的味道了！”他捧起一捧雪，舔了舔。
“以前只能闻，现在能尝！这就是舌头的感觉吗？”
青漪诚恳地递上一块干粮：“先生，请用。”
老黄接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然后眼泪又流下来了：“甜的...粮食是甜的...我以前只能生吞活物，从不知道熟食是这个味道...”
白璃看着他，忽然轻声说：“其实...有点羡慕。”
齐心大圣转头：“羡慕什么？”
“他成了纯粹的人。”白璃看着自己的狐耳和尾巴。
“而我们，永远都是‘亚种’。”
这句话让队伍沉默了片刻。
李老三开口：“但你们是神。神有神的责任，也有神的力量。”
“可我们也永远失去了成为纯粹生灵的可能。”白璃低头。
“我再也变不回那只山野白狐，青漪妹妹也变不回林间青鹿，大圣你...你也变不回黄鼠狼了。”
齐心大圣挠挠头：“我倒没想变回去。当黄鼠狼有什么好？天天担心被猎人打，被狗追。现在多好，有神位，有香火，有你们这些朋友。”
青漪诚恳地点头：“青漪亦然。鹿生短暂，朝不保夕。如今虽形态特异，但能护佑一方，能与诸位同道论道，已是幸事。”
老黄听着，忽然说：“各位上仙...老朽...不，小人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小人虽然成了人，但四百年的记忆还在，山林的知识还在。”老黄认真地说。
“若各位不嫌弃，小人愿在大圣庙做个庙祝，一来报恩，二来...小人也无处可去。”
李老三笑了：“正好，庙里缺个打理香火的人。不过你不能再自称‘小人’了，你有名字，叫黄四。”
“黄四...黄四...”他念叨着，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当晚，大圣庙多了一位庙祝。
黄四学习能力惊人，或者说，他四百年的修行底蕴在人类身躯中发挥了作用。不过三天，他就熟练掌握了人类的衣食住行，甚至学会了记账。
第七天，他开始给香客解签，虽然他的解签方式很特别，总是夹杂着山林精怪的视角。
“这位大嫂，您问儿子前程？我看这签象...嗯，您儿子命中有木，适合做木匠，或者种树。哦对了，他最近是不是总梦见松鼠？那是好兆头，松鼠储粮，预示他会有积蓄...”
香客们虽然觉得新奇，但意外的很信服。
一个月后，黄四已经完全融入了人类生活。他甚至和村头的王寡妇看对了眼，这事儿成了村里最新的谈资。
“所以说，他最后真的成了纯粹的人？”齐心大圣蹲在庙檐上，看着远处黄四和王寡妇一起晾衣服的场景。
李老三点头：“创世神权的效果比我想象的更强。他不是‘变成’人，而是被‘定义’为人。从灵魂到肉体，从过去到未来，都被写入了‘人’的规则。”
白璃坐在窗边绣花——这是她新学的消遣：“那我们呢？我们也被写入了某种规则吗？”
“当然。”李老三看向手中的晶体。
“你们的规则是‘非传统神祇’，是‘亚种’，是‘试验品’。”
青漪正在整理文书，闻言抬头，诚恳地问：“主人可曾后悔？若早得此权柄，或许能让我们也成为纯粹的人，或纯粹的神。”
李老三沉默良久。
“不后悔。”他最终说。
“如果你们成了纯粹的人，就会像黄四一样，百年之后重入轮回，忘记一切。如果你们成了纯粹的神，就会像天庭那些神仙一样，高高在上，渐渐失去本心。”
他看向三人：“而现在的你们，既有人的情感，又有神的力量；既记得来处，又找到了归途。我觉得...这样很好。”
炉火噼啪，庙外又下起了雪。
齐心大圣忽然说：“老三，你有了这个权柄，以后打算做什么？”
李老三想了想：“先好好过日子。偶尔帮帮值得帮助的精怪——像黄四这样的。也许...等你们实习期满了，帮你们转正成正式神职。”
白璃眼睛一亮：“能转成什么样的？”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现在这种‘亚种’了。”李老三笑了。
“也许是‘戊戌山守护神’，也许是‘一方土地’，谁知道呢。”
青漪停下笔，忧郁的眼神中泛起一丝期待：“那...青漪可否申请保留鹿角？它们...很实用。”
四人皆笑。
夜深了，黄四做完晚课，轻轻关上庙门。他站在院中，仰头看着星空——这是他成为人类后，最喜欢的活动之一。
四百年的修行，只为这一朝成人。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星空之上，在那万物之终极的幕后，他的数据已被记录。
“试验场戊戌山-003，样本004：黄四。”
“原形态：黄鼠狼（普通精怪）。”
“现形态：人类（纯粹定义）。”
“转化方式：初级创世神权直接定义。”
“状态：适应良好，已融入社群。”
“备注：该样本证明，即使是最简单的‘人’之定义，在创世权柄下也能产生完美效果。试验继续。”
数据流闪烁，又归于平静。
而在戊戌山的某个角落，一只修行了两百年的刺猬精，正探头探脑地看着大圣庙的方向。
它听说，那里有位善人，能帮精怪得成正果。
它搓了搓小爪子，下定决心。
明天，就去讨封。
而庙里，李老三若有所感，看向窗外。
他手中的晶体微微发热，仿佛在提醒他。
创世之旅，才刚刚开始。
雪落无声，覆盖了山川，也覆盖了所有的足迹。
但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庙里的灯火，也会一直亮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