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
即使没有触碰到,依然能想象到那股炽热。
仿佛要烧尽一切,不加以遏制的、暴动的火焰,在城镇上空燃烧着,宛如轰然爆裂的太阳。
我低头,入眼是一片血红。
带着温度的血液溅在脸上,像在灼烧皮肤,流淌下的痕迹如同烙印般刺痛着。我能闻到血的铁锈味,但是什么都听不见。
那并非出于寂静,更像是某种盖过一切杂音的巨大轰鸣。
——悠长的、悲恸的龙吟,所有的一切都为它震动。
***
艾丽娅从床上坐起来,梦醒的时候天刚刚亮起,光透过窗帘朦胧地照亮房间内侧,淡蓝一如往常。
然而梦里带有疼痛的血红色,还清晰印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艾丽娅偶尔会做这样的梦。平日里看到特别的场景时,就会忽然恍惚一阵。
她揉了揉自己的红色头发,这些长得过肩的头发被她捧到面前,并不温顺地卷成一团。
红色。
她在红色中埋首,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她的眼睛是与发色不同的,明亮的翠绿,仿佛是被时间洗涤过的珠玉。
“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起床了吗?”姐姐的声音,闷闷地从门外响起。今天的铃声没有吵醒艾丽娅,等到她看向闹钟才知道,离上学已经不多时了。
她应了一声,揉揉眼睛,有一点困意,有一点疲惫。刚才的梦,现在想不起来了。
早餐是吐司和煎至边缘焦黄的荷包蛋,在她不到十六岁的人生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牛奶刚热起来,脸凑上去,还能感觉到略微逸失的热气。
吹过几下就捧着手上喝,牛奶口感顺滑,甜味淡而奶味浓,吐司抹上黄油,被她一口口送入嘴中,焦香四溢。姐姐怕艾丽娅噎着,笑着让她慢一点。手中釉瓷加工过的厚马克杯,从嘴唇上传递来温暖的触感。
桌面擦拭得一尘不染,房间摆件很少,但每一个都摆放整齐。这个家只有她们两人,一直以来姐姐都很爱惜现在的生活,尽可能地把一切打理好。
厨房的一面开着窗户,那里阳光总能照进来。十年过去,地板已被晒出陈旧的味道,这个家在搬来那时还很新的,艾丽娅也还小。
事物不知不觉地都会改变,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即使是魔法。
艾丽娅一擦嘴,和姐姐道别了就跑出门,一边调整着肩上的包,一边用她干净的眼眸,望向早间清朗的一切。
街道向着港口延伸,海风经过居民区不断减速,吹到脸上时只剩一点点湿润。今天是众多平凡的日子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天早晨。
海鸥在天边,蓝得透亮的背景下展翅,白云如同孩子手中的颜料一般随意涂抹。艾丽娅在走向学校的路上不打算停留,只是忽然有一瞬间,她的眼中仿佛看到了某件事物的阴影。
她疑惑地停住,仿佛有什么东西毫无征兆地出现,又迅速消失。然而上学的紧迫感催促着她迈开脚步,把那异样感抛之脑后,三步并两步地走向学校。
就像一粒石子落进鞋里,你可以选择不去在意,但只要一有动作,就必然与之摩擦,产生微弱而无法忽略的痛感。艾丽娅在近似的恍惚中到了学校,一整个早上都心不在焉。
中午她取出餐盒,走上天台,风像水鸟掠过水面般,吹起她遮挡住额头的刘海,一头红发火焰般摆动。
她在最边缘坐下,大腿的一半伸在外面,脚后跟轻轻碰着天台。她不怕高,就算让她跳下去也不怕。梦里她时常在飞,在比这更高的位置俯瞰大地,越过海风和那之上的轻盈云朵。然而真正能飞的,也只有和空气一样轻飘飘的梦。
艾丽娅挥手把鸟儿赶走,兜里抓出一把玉米粒,洒在梢远的空地。它们一拥而上,抢食着每日必会到来的馈赠。
她面朝西边的山,如果这时候转过身去,就能看到一线与城镇相邻的海平面,和鳞次栉比的房屋,船只看起来都紧紧贴着水面,微不可见地慢慢移动。海风从背后吹来,越过学校,越过山丘,再往前,一直到远方,到她们曾经的家。
那里曾被一场灾难毁灭。
让人类停止一切战争和对立的灾难有一个名字,叫做空洞。
极高浓度的魔力以一点为中心,瞬间排开周围一切物质,产生的冲击波足以震塌任何人造建筑物。
处于最中心的魔力扭曲如同螺旋,在爆发的一瞬间,牵连到另一处世界,将拥有大量魔力的危险生物带入此处。
艾丽娅的父母也曾研究空洞,却在十年前的空洞里葬身,留下尚在年幼的两个孩子。而他们的研究成果、资料,也都在空洞下遗失了。
艾丽娅想着什么,有些出神,饭也已经冷了。接着吃完,她盖好盖子,却没有站起来。家里父母的照片,都在十年前毁掉了。她所有对父母亲情的想象,都是以其他孩子为蓝本,应有的陪伴,也有了姐姐的替代。
每次只有她和姐姐两人的生日,公园里独自一人荡着秋千,慢慢习惯接受少了什么的孤独感,和姐姐相互依靠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只是偶尔也会想父母还在的话会是怎样。
鸟儿们忽然飞起来,盘旋在天空中。艾丽娅跟着啼鸣声抬头,灰沉沉的云朵看起来离她很近,沉重的湿气风吹不散,更远处乌云聚成一团,要下雨了。
闪电在云间一闪而过,雷声延迟了数秒的时间才传到艾丽娅耳中,而在那之前,电光先一步在她眼中留下残像。
艾丽娅仿佛被刺痛般眨眨眼,光的残像一会就消失了,如同记忆中父母的样子。他们的脸,慢慢的都记不清楚了。
艾丽娅这才站起,走下天台。
在她身后,看不到的远方传来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