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兔肉混着腥甜的血汁滑过喉咙时,胃里那股灼人的空落终于被狠狠压住,饿到极致的本能裹着粗糙的快感漫上来,竟让这生吞活剥的滋味都染上了几分扭曲的美味。兔毛蹭过嘴角,带着些微干涩的触感,我咬碎软骨的声响在寂静山林里格外清晰,每咀嚼一下,喉咙就跟着发紧,生理性的恶心像细虫似的往上爬,可指尖攥着兔身的力道却没松半分——我停不下来,胃里的空洞在叫嚣,本能的渴望早已盖过了那点仅存的理智。
方才撞见兔窝时,母兔刚被我咬断脖颈,窝里十几个粉嫩嫩的兔崽子还闭着眼,细弱的四肢蹬着,发出细碎的啾啾声,像一团团软绵的绒球。我盯着那些小东西,胃里的渴望更甚,理智在脑海里微弱地挣扎,可指尖已经先一步探过去,抓起一只就往嘴里送。温热的软肉在齿间化开,没有多少腥气,反倒带着点淡淡的乳味,可这份“温和”却让我恶心得浑身发颤,舌根泛苦。我知道它们还小,知道这模样有多可怜,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一只接一只,直到窝里空荡荡的,指尖沾满了细碎的绒毛与温热的血渍,胃里胀得发疼,那股吞噬的渴望才终于平息下去。
我蹲在原地,手里还攥着最后一只兔崽子的残骸,指节泛白,胃里翻江倒海,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口腔里残留的腥甜与乳味缠在一起,像一层黏腻的薄膜,擦不掉,漱不去。我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这双手,厌恶这张停不下来啃食的嘴,厌恶这具只要饿了就会失控、就会吞噬一切的怪物躯体。可厌恶归厌恶,心里却又漫上来浓重的麻木,这样的场景不是第一次了,从六岁失控啃食兽尸开始,从一次次清醒后面对满手血污开始,这份厌恶就渐渐掺了麻木,掺了无力——我改变不了,我天生就是这样的怪物,靠吞噬生命活下去,连刚出生的小东西都不放过。
风刮过山林,带着夜里的寒气,吹得我浑身发冷。我扔掉手里的残骸,站起身,踉跄着往河边走,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嘲笑我的狼狈。河边的水很凉,月光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细碎的银辉,映得我满身血污的模样格外刺眼。我脱下破旧的灰袍,衣服上早已沾满了兔血与泥土,硬邦邦地贴在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我蹲下身,把衣服泡进水里,指尖伸进冰凉的河水中,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漫上来,冻得我指尖发麻,却刚好压下了心里那点翻涌的恶心。
我用力搓洗着衣服上的血渍,红色的水顺着水流缓缓散开,融进漆黑的河水里,很快就没了痕迹,可我知道,这衣服上的腥气,这骨子里的污秽,是永远洗不掉的。我又掬起河水往脸上泼,冰凉的水打在脸上,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抬头看向水面,月光映出一张小巧的娃娃脸,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可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阴郁与麻木,身上的皮肤被树枝划出一道道细小的伤口,血珠渗出来,又很快结痂,留下淡淡的红痕——这就是我,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内里全是腐烂的欲望与不堪。
洗得差不多时,衣服还是带着淡淡的腥气,我拧干水分,随意搭在肩头,赤着脚往回走。河边的石子硌得脚底生疼,可我已经麻木了,疼也好,冷也罢,都比不上心里那点沉沉的空洞。我住的地方在柴房最里面的角落,堆着些废弃的木柴,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那是老修女当年特意为我铺的,如今草席已经磨得破烂,露着粗糙的草茎,却已是这教堂里唯一能让我稍微安心的角落。
回到柴房,我把湿冷的灰袍搭在木柴上,借着角落里那盏快燃尽的油灯的光,蜷缩在草席上。湿衣服的寒气顺着肩头漫上来,冻得我打了个寒颤,可我懒得管,只是把身子缩得更紧些。胃里胀得发沉,嘴里的腥气还没散去,恶心感时不时冒出来,可更多的是麻木的疲惫。我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方才啃食兔崽子的画面,闪过那些软绵的触感与细碎的啾啾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着,钝钝地疼,可这份疼很快就被麻木覆盖,只剩下一片荒芜。
我知道,明天醒来,我还是那个被玛格丽特厌恶、被安娜刁难的葬仪屋,还是那个要干尽脏活累活、要靠葬送生命活下去的怪物。今夜的失控,今夜的厌恶与麻木,不过是我这可悲人生里又一段不起眼的插曲,像河边被冲走的血渍,没留下半点痕迹,只在我心里又添了一道刻痕,深不见底,永远无法愈合。
油灯的火苗越来越小,最后“噼啪”一声,彻底熄灭了,柴房里陷入一片漆黑。我蜷缩在草席上,听着外面风吹过教堂窗棂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啜泣。身体渐渐暖和了些,可心里的寒意却越来越重,裹着麻木,裹着厌恶,裹着那份无人知晓的卑微与孤独,慢慢沉入混沌的睡眠里。梦里没有光,只有无边的黑暗,还有我啃食尸体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当第二天,柴房的门被推开时,我还蜷在草席上,身上没洗干净的血渍凝在灰袍上,腥甜的气味混着柴禾的涩味,绕在鼻尖散不去。指尖攥着被子边缘,布料粗糙的纹理硌着掌心,脑子里还反复回放着洞穴里的鲜血与碎骨,胃里的恶心感没散,那点被血腥味勾起来的食欲又缠在心底,搅得人坐立难安。
“还在琢磨事儿?”莱昂的声音撞进来,带着些少见的轻快,不像往常那样沉敛,倒添了几分鲜活的暖意。我抬眼望去,他没穿沉重的皮甲,只着了件素色布衣,胡茬修剪得整齐,眉眼间竟藏着些我看不懂的柔和,嘴角扬着浅浅的笑意,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不是教我挥锤时的认真,不是替我解围时的沉稳,是那种藏不住的雀跃,像被风吹亮的火星,细碎又真切。
我下意识坐直些,拢了拢身上的灰袍,想遮住那些未干的血痕,声音有些发涩:“没、没有。”
他走进来,往我身边的柴堆上坐了,指尖随意搭在膝盖上,语气里的笑意藏不住:“跟你说件事,我找着女朋友了,是镇东面包房的姑娘,性子挺温和的。”
我愣了愣,抬眼看向他,他眼里的光更亮了些,说起那姑娘时,语气都软了几分,连带着眉眼间的凌厉都淡了,满是我读不懂的温柔与期待。我忽然想起安娜闲聊时说过,镇上的男女大多十二三岁就定亲成婚,莱昂今年三十有余,却一直孤身一人,以前总有人问起,他都笑着岔开,没人知道他为何迟迟不找。原来只是没遇到合意的人。
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轻声开口,语气尽量放得平和,带着真心的庆幸:“恭喜师傅。”
这声恭喜没掺半分假。他待我好,是这教堂里唯一肯对我温和些的人,教我战斗技巧,怕我饿肚子偷偷给我送吃的,见我被刁难会不动声色地帮衬,这样好的人,本该有个温柔的人陪在身边,有个安稳的家,不用再守着教堂的清冷,不用再看着我这副怪物模样。他该得到这样的幸福,我该为他高兴才对。
莱昂笑着应了声,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动作还是往常那样轻,带着些安抚的意味:“之前让你去清理那些人,别往心里去,他们做的事本就违背教义,你只是做了该做的。”他大概是看出我情绪低落,故意说些轻松的话转移注意力,语气里的关切很淡,却足够戳中我心底那点脆弱的角落。
我低下头,攥紧了被子,没说话。他的安慰很轻,却像温水似的漫过心底的愧疚,可这份暖意刚冒头,就被另一股沉沉的失落压了下去。他有了女朋友,有了重要的人,以后该会多花时间陪着那姑娘吧?该会忙着筹备亲事,忙着经营自己的日子,再也没心思来这冷清的柴房看我,再也不会偷偷给我送糖、送热粥,再也不会在我失控后轻声安抚,再也不会做那个唯一对我好的人了。
我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是正常人,该拥有正常的生活,而我是怪物,满身血污,满心罪孽,本就不该靠近他,不该贪恋他给的那点温暖。他离我远些,对他好,对我也好,省得哪天我失控伤了他,省得他看清我所有不堪后,也会像玛格丽特那样厌恶我、推开我。我该高兴的,该庆幸他终于有了归宿,可心里的空落却像被风吹大的洞,一点点蔓延开来,疼得人呼吸都发紧。
莱昂又说了些那姑娘的事,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欢喜,我偶尔应一声,视线落在地上的阴影里,不敢看他眼里的光——那光太亮了,太暖了,不属于我,也不该被我沾染。他说够了,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恢复了些往常的沉稳:“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以后要是安娜再刁难你,就告诉我。”
我点头,声音轻得像风:“嗯,谢谢师傅。”
他没再多说,转身走出了柴房,门被轻轻带上,柴房里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油灯微弱的火苗晃悠悠地跳动,映得地上的阴影忽明忽暗。我看着那扇门,看了许久,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彻底消失在庭院里,眼眶才猛地一热,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赶紧往被子里缩了缩,把脸埋进粗糙的布料里,双手紧紧攥着被子,不敢动,不敢哭出声,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怕被路过的人听见。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浸湿了被子,带着微凉的触感,心里的难过却越来越沉,像压了块湿冷的石头,堵得人喘不过气。
我明明该恭喜他的,明明该为他高兴的,可为什么眼泪就是止不住?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疼?为什么会觉得,好像连这最后一点仅存的温暖,都要被人夺走了?
以前老修女在,她给我温暖,给我依靠,可她走了;后来莱昂来了,他给我一点善意,一点安抚,让我在这满是厌恶与冰冷的教堂里,勉强能喘口气,可现在,他也有了重要的人,以后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我了。我又要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了,一个人砍柴,一个人葬尸,一个人在夜里失控,一个人承受所有的厌恶与愧疚,一个人像怪物似的活着,没人在意,没人关心,没人记得我是谁。
我蜷缩在被子里,身体微微发抖,眼泪越掉越多,砸在被子上的声响很轻,却在这寂静的柴房里格外清晰,像是在诉说着我不敢言说的委屈与恐慌。我一遍遍告诉自己,该高兴的,真的该高兴的,师傅有了幸福,是好事,可心里的难过却怎么也压不住,怎么也骗不了自己。
我知道我很自私,很贪心,明明不配拥有温暖,却还是贪恋那点光,明明知道会失去,却还是忍不住在意。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太孤独了,太缺爱了,那点温暖像救命稻草似的,让我在这满是悲剧的日子里勉强撑着,如今稻草要被拿走了,我好像又要掉进无边的黑暗里,再也爬不出来了。
眼泪渐渐流干了,眼眶涩得发疼,心里的空落却一点没减。我依旧蜷在被子里,不敢动,不敢出声,只觉得浑身发冷,连带着心底那点仅存的暖意,都一点点凉了下去。以后,就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像个怪物似的,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再也没人会对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