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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第九百次觉得,苏晓这个闺蜜,大概是上天派来考验她耐性的。
盛夏的午后,空调卖力地吐出冷气,也吹不散空气里粘稠的热意。林晚盘腿坐在苏晓家客厅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消息。旁边的苏晓抱着半个西瓜,勺子挖得咔嚓作响,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她,嘴角挂着那种林晚极其熟悉的、促狭又欠揍的笑。
“哎,林晚,”苏晓咽下一口西瓜,声音含着汁水,甜得发腻,“我刚又想了一下,你昨天帮我姐搬书那劲儿,啧,不太对。”
林晚指尖一顿,没抬头:“哪里不对?尊老爱幼,帮助邻居,中华传统美德。苏晓同学,你的思想需要端正。”
“得了吧你!”苏晓把西瓜碗往茶几上一搁,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那股兴奋,“那可是六楼!没电梯!我姐随口一说要整理旧书,你眼巴巴就跑去当苦力,汗流浃背抱上抱下,比我这个亲妹妹还积极。搬完了还顺手把人家书架擦了,书按高低颜色排了……林晚,你这‘美德’是不是有点过于周全了?”
心跳漏了一拍。林晚按熄了手机屏幕,黑色屏幕映出她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她强作镇定,拿起自己那杯冰水喝了一口,冰凉顺着喉咙滑下,试图浇灭脸上悄悄升起的微热。“你姐……沈老师人好,平时也挺照顾我们。帮点忙怎么了?”
“沈老师……”苏晓故意拖长了音调,学着林晚平时提起她姐姐时那不自觉放轻的语气,“是啊,沈老师——沈清老师。你说你怎么每次叫她‘沈老师’的时候,声音都能柔八个度呢?跟叫我不一样。”
林晚终于转过头,瞪了苏晓一眼:“叫你?叫你‘苏晓’我都嫌不够表达我的嫌弃。”
苏晓哈哈大笑,毫不介意,反而更来劲了:“嫌弃我?那你别三天两头往我家跑啊!哦,我懂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隔壁沈老师也!”她模仿着古文腔调,摇头晃脑,“林晚啊林晚,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暗恋我姐?”
“你胡说什么!”林晚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又立刻意识到失态,抿了抿唇,别开脸去看窗外刺眼的阳光。蝉鸣聒噪,一阵阵涌进来,吵得她心烦意乱。“我看你是西瓜吃多了,糖分飙升,开始说胡话了。”
“我胡说?”苏晓扳着手指头,“第一,你记得我姐爱喝茉莉清茶,讨厌一切碳酸饮料。第二,你看过我姐带的高中班毕业照,能一眼指出她在哪,虽然她只占了角落一个小点。第三,上次我姐感冒,你偷偷往我家门把手上挂药和蜂蜜柠檬茶,还以为我不知道?第四……”
“苏晓!”林晚打断她,耳朵尖已经红透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你再乱说,下次数学作业自己搞定!”
这威胁向来有效。苏晓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数学作业还得仰仗您老人家。”但她那双弯起来的眼睛里,分明写着“我就知道”几个大字,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林晚重新拿起手机,屏幕却半天没解锁。暗恋?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她认识沈清,比认识苏晓还早一点。那时候她刚搬来这个小区,性格内向,放学路上被几个调皮男生堵着开玩笑,是刚好下班回家的沈清替她解的围。沈清当时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裙,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后来才知道,她是隔壁班的语文老师,苏晓的亲姐姐。再后来,因为苏晓,接触多了些。沈清和她身边那些咋咋呼呼的同学都不一样,她总是安静的,带着书卷气,笑的时候眼尾微微弯起,像月牙泉。会在她们为考试焦头烂额时,递过来一杯温牛奶;会在看到林晚写的作文后,认真给出建议,指尖点着纸页,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
那些细心,那些偶然的关照,或许只是沈清为人师、为人姐的习惯性温柔。林晚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可心底某个角落,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收集着这点滴的温柔,像收藏糖纸的孩子。苏晓的玩笑,是直白地揭开了那个她自己都不敢细看的角落,让里面珍藏的、朦朦胧胧的情愫曝了光,无所遁形。
“不过说真的,”苏晓啃着西瓜皮,含糊不清地又开了口,“我姐那样的,长得好看,工作稳定,脾气也好,喜欢她太正常了。可惜啊,直得像我们小区门口那根电线杆,大学时谈过男朋友,虽然分了,但取向铁定是男的。林晚小朋友,你这注定是少女的忧伤,无望的暗恋啊。”
林晚没接话,只是把杯子里剩下的冰水一口喝干了。冰凉的感觉从口腔一路冲到胃里,激得她轻轻打了个颤。无望的暗恋。苏晓用最轻松的语气,给她小心翼翼藏匿的心事,判了死刑。
那天之后,“暗恋”这个话题像被苏晓上了发条,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拧一拧。在林晚帮她补习功课时,在她夸某家新开的甜品店时,甚至在她只是无意间提到“你姐今天……”时,苏晓总能精准地把话题拐到“你是不是暗恋我姐”这条路上。林晚从激烈否认,到无奈反驳,再到最后几乎麻木,只用白眼回应。但她知道,自己城池失守,节节败退。因为沈清出现的场合,她还是会心跳失常,会下意识整理头发,会提前想好打招呼的话,却在真正面对时,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沈老师好”。
沈清对她,一如既往。温和,有礼,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是老师对邻家妹妹,是姐姐对妹妹的朋友。那距离让林晚安心,也更让她看清那份“无望”。
日子在苏晓的玩笑、林晚的暗自纠结和沈清平静无波的温柔中滑过。直到那个周五晚上。
苏晓父母回老家,苏晓自己也跑去临市参加同学聚会,家里只剩沈清。林晚知道这个消息时,心里莫名空了一下,又有点说不清的、隐秘的放松。至少今晚,不会在沈清家碰到苏晓,不用时刻担心那家伙又口无遮拦。
晚上十点多,林晚洗完澡,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屋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柔和。窗外夜色深沉,寂静无声。她倒了杯水,走到阳台,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暑气。隔壁阳台黑着灯,沈清大概已经休息了,或者还在备课?她漫无边际地想着。
就在这时,“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不重,但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晚愣了一下。这个时间点,谁会来?爸妈有钥匙,而且说过今晚晚归。她放下水杯,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楼道声控灯亮着,光线白惨惨的。一个人影靠在门边的墙上,低着头,似乎有些站不稳。
是沈清。
林晚心里一紧,立刻打开了门。
一股淡淡的酒气混着沈清身上惯有的、清爽的洗衣液味道,扑面而来。沈清似乎没料到门开得这么快,微微晃了一下,才抬起头。
她显然是喝了酒。平日里梳得整齐的黑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松脱,垂在颊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和脖颈。那双总是清澈温和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水润的雾气,眼尾泛红,少了平日的沉静,多了些迷离和……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陌生的东西。她身上还穿着白天那件浅蓝色的真丝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不知何时解开了,露出纤细的锁骨和一小片肌肤。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领带松松地挂在脖子上,被她无意识地用手指勾着,扯得更开。
“沈老师?”林晚下意识地扶住她的胳膊,触手温热,甚至有些烫。“你怎么……喝酒了?没事吧?”
沈清看着她,目光聚焦似乎有些费力。半晌,她唇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那不是林晚熟悉的、温和客气的微笑,而是一种带着醉意、有些痞气、又无比生动的笑。她往前凑近了一点,酒气混合着她身上温热的气息,愈发清晰。
“小孩……”她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哑,含混,像含着砂砾,轻轻磨着林晚的耳膜。她另一只手抬起来,指尖若有若无地碰了碰林晚扶着她胳膊的手背,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听说……”沈清又笑了一下,眼波流转,水光潋滟,直直地望进林晚骤然睁大的眼睛里。
“你到处跟人讲……”
她顿了顿,像是在品味这句话,又像是在欣赏林晚瞬间僵住的表情。然后,她微微偏头,湿热的呼吸几乎拂过林晚的鼻尖,带着酒意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进林晚骤然轰鸣的脑海:
“想当我女朋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楼道声控灯“嗒”一声熄灭了,黑暗如潮水般吞没两人之间的空隙,只有屋内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吝啬地勾勒出沈清近在咫尺的轮廓,和她眼中那抹醉意也掩不住的、锐利又玩味的光。
林晚扶着门框的手指,冰凉一片,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