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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醒得很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没怎么睡踏实。
天光只是蒙蒙亮，灰白的光线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客厅里家具的轮廓逐渐清晰。她躺在沙发上，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四肢因为空间局促有些发僵，脖子也微微酸涩。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的一切便潮水般涌回脑海——沈清带着酒气的呼吸，近在咫尺的眼眸，那句低哑的问话，还有怀中温软沉重的触感。
脸颊又开始发烫。她轻轻坐起身，薄毯滑落。客厅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那扇紧闭的卧室门。
沈清……醒了吗？
她屏息听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
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林晚先将沙发上的毯子和枕头叠好收起，尽量让客厅恢复原状，好像昨夜无人留宿。然后她溜进卫生间，用冷水一遍遍扑脸，看着镜子里眼下淡淡的青影和依旧泛红的脸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换好衣服，她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七点。犹豫片刻，她拿起钥匙和手机，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清晨的空气带着未散的凉意，小区里已经有早起锻炼的人。林晚快步走着，心里乱糟糟的。该买什么早餐？沈清喜欢吃什么？她只隐约记得苏晓提过，沈清早上习惯喝点清粥，不喜欢太油腻。她走了两条街，找到一家看起来干净清爽的早点铺，买了小米粥、素菜包，又特意要了一小份沈清似乎挺喜欢的桂花米糕，用保温袋仔细装好。
提着早餐往回走，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等会儿见面，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沈老师早？”“昨晚睡得好吗？”——都不对。昨晚的事，要怎么提起？或者，应该由谁先提起？沈清会记得吗？如果记得，她会怎么想？如果不记得……林晚心里又有点说不清的失落。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林晚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客厅里，沈清已经起来了。
她正站在窗边，背对着门，看着窗外逐渐亮起来的天空。听到开门声，她转过身来。
她已经换下了昨晚那件皱巴巴的衬衫，身上穿着林晚挂在门后、原本准备今天穿的一件干净的浅灰色卫衣和运动长裤——显然是自己从林晚衣柜里找的，尺寸稍有些不合身，袖子短了一截。长发用一根皮筋松松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和颈边。脸上昨晚醉酒的红晕已经完全褪去，恢复了往日的白皙，只是眼下同样有淡淡的倦色。她的眼神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昨夜那种迷离、锐利或是玩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随着酒精一起蒸发了。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提着早餐袋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早。”沈清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平静，听不出异样。
“……早，沈老师。”林晚的声音比她预想的要干涩，“我……买了点早餐。”
“谢谢。”沈清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林晚的手背。林晚像被细小的电流刺了一下，迅速收回手。
两人在餐桌边坐下。林晚摆好碗筷，将粥和点心拿出来。热气蒸腾起来，带着食物朴素的香气，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浓稠的沉默。
沈清小口喝着粥，动作斯文，偶尔夹一点米糕。林晚低着头，食不知味地用勺子搅着自己那碗粥，心跳的声音在耳膜里咚咚作响。她有许多问题想问，许多话想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那句话是真的醉话，还是……？为什么要穿我的衣服？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口，被一种混合着巨大羞赧和小心翼翼的好奇牢牢封住。她不敢抬头看沈清，生怕一对视，自己眼里那些慌乱和探究就无所遁形。
沉默在餐桌上蔓延，只有细微的碗筷碰撞声。
终于，沈清放下了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她抬起眼，看向依旧埋头对着粥碗的林晚。
“我等下要去学校，”沈清开口，声音平稳如常，“有点事要处理。你……上午有安排吗？”
林晚猛地抬起头，撞进沈清平静的目光里。她摇了摇头：“没，没有。”
“那，”沈清顿了顿，似乎很随意地说，“要不要一起去？路上可以……聊聊。”
聊聊。这两个字让林晚的心跳又漏了一拍。聊什么？聊昨晚吗？还是只是普通的、师生间的闲聊？
“好。”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有些轻。
“嗯。我借用一下你的洗漱用品？”沈清站起身。
“啊，好，在卫生间，随便用。”林晚连忙说。
沈清点了点头，走进了卫生间。门关上，传来隐约的水声。
林晚坐在原地，看着桌上没动多少的早餐，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一起走……路上聊。这算是……昨晚事件的延续，还是一个寻常的邀请？沈清的态度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她更加心慌意乱，又隐隐有些失望。难道真的只是一场醉后的意外，什么都不算？
收拾好餐桌，洗了碗，沈清也从卫生间出来了。素颜的她看起来更清秀了些，只是眼底的倦色也更明显。那件不合身的卫衣穿在她身上，有种奇异的、居家的柔软感，冲淡了她身上惯有的那种属于老师的、微妙的距离感。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楼道里很安静，脚步声清晰可闻。林晚跟在沈清身后半步的距离，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和自己一样的洗发水味道，这种气息的交融让她耳根发热。
一路无话。
清晨的街道，行人车辆渐渐多了起来。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们沉默地走着，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又走过一段林荫道。距离学校越来越近。
林晚的内心像一锅煮沸后又慢慢冷却的水，翻滚着无数细小的气泡——害羞，好奇，忐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她几次偷偷看向沈清的侧脸，沈清只是目视前方，表情淡然，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要开口“聊聊”的意思。
难道“聊聊”只是随口一说？林晚忍不住胡思乱想。
终于，走到了学校附近那个熟悉的岔路口。一边通向教职工区域，一边通向教学楼和宿舍区。
沈清停了下来，转过身。林晚也赶紧停下脚步，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阳光正好落在沈清的脸上，她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她看着林晚，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又似乎只是随意地一扫而过。
“我往这边。”沈清指了指教职工区的方向，声音依旧平静。
“……嗯。”林晚点点头。
又是片刻的沉默。周围是学生们的谈笑声、自行车铃声，充满了早晨的活力，却更衬得她们之间这片空间的凝滞。
“那，”沈清似乎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再见。”
“……再见，沈老师。”林晚也低声说。
沈清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朝着教职工楼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挺直，脚步不疾不徐，很快汇入三三两两走向校园深处的人流中，那件略显宽大的灰色卫衣背影，渐渐模糊。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又像是塞满了杂乱无章的棉絮。期待中的“聊聊”没有发生，昨夜的一切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梦，随着晨光蒸发。那句“再见”，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她垂下眼，转身朝自己宿舍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沉。
刚走到宿舍楼下，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是苏晓。
林晚划过接听，还没放到耳边，苏晓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就炸了开来，带着十足的兴奋和八卦：
“林晚！林晚你绝对猜不到！我跟你讲，惊天大八卦！我姐！沈清！昨晚不知道干嘛去了，一晚上没回家！电话也没接！早上才回来，换了身衣服，问她什么都不说，神神秘秘的！你快说，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她昨晚到底去哪儿了？！”
林晚握着手机，站在宿舍楼门口明晃晃的阳光下，却觉得周身一阵发冷，又一阵滚烫。
苏晓还在电话那头叽叽喳喳地追问、猜测。
林晚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沈清平静说“再见”时，那看不出丝毫端倪的眼眸，和自己身上这件，因为被沈清穿过一夜、此刻正妥帖穿在她自己身上的，带着阳光和洗衣液干净气息的，另一件外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