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以沈清为主视角）
意识像是沉在深海的底部，模糊而滞重。首先恢复的感官是听觉，窗外隐约传来清晨的鸟鸣，清脆，却遥远。然后是触觉，身下是陌生的柔软，被褥带着一种干净、微凉的气息，并非自己床上惯有的那款柔顺剂的味道。
沈清缓缓睁开眼。
视线先是朦胧，渐渐聚焦在天花板素白的一角。头疼，是那种宿醉后熟悉的、隐隐的钝痛，但并不剧烈。她侧过头，陌生的房间布局映入眼帘——简洁的书桌，码放整齐的书架，浅蓝色的窗帘滤进晨光。空气里有极淡的、属于女孩的馨香。
记忆的碎片开始回流，带着隔夜的酒气和混乱。
昨晚……和夏苒。
夏苒是她大学时代至今为数不多的好友，性格泼辣，在一家外企做公关，最擅长的就是洞察人心和……灌酒。昨晚夏苒从国外出差回来，风风火火地把她拉去一家清吧，美其名曰“接风洗尘”。
几杯特调下肚，夏苒就开始故态复萌，撑着下巴，眼神亮晶晶地审视她：“我说沈老师，你这状态不对啊。上次见面跟你说的时候还只是‘有点在意’，现在这眉梢眼角，啧，藏着事儿呢。”
沈清抿了一口杯中的莫吉托，冰凉微涩。“胡说什么。”她的声音在酒吧轻柔的音乐里显得平淡。
“我胡说？”夏苒嗤笑一声，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兴奋，“你上次怎么问我的来着？‘如果对一个年纪小很多、关系又有点特殊的人，产生了超越界限的好感，该怎么办？’ 沈清，我认识你多少年了，你什么时候为这种问题纠结过？还‘年纪小’、‘关系特殊’……你当我傻？不就是你妹那个小闺蜜，叫什么……林晚？”
沈清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块轻轻碰撞杯壁。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看着杯中翠绿的薄荷叶沉浮。
“你看你看，默认了！”夏苒像发现了新大陆，拍了一下桌子，“我就知道！上次在你家，我就看那小姑娘看你的眼神不一般，又闪躲又亮晶晶的，跟受惊的小鹿似的，可爱得紧。你嘛，表面上端着一副温柔师长的架子，结果人家小姑娘帮你搬个书，你倒个水都能走神半天。沈老师，你这叫暗恋，暗恋你懂吗？还是师生加闺蜜姐姐这种高难度设定！”
“别乱说。”沈清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她还是个学生，而且……是晓晓的朋友。”
“学生怎么了？成年了吧？晓晓的朋友又怎么了？爱情这玩意儿还讲先来后到、看谁面子啊？”夏苒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随即又贼笑起来，“不过说真的，你进展到哪一步了？表白了？暗示了？还是就天天这么看着，自己跟自己较劲？”
沈清垂下眼帘。进展？哪有什么进展。她只是会在林晚来家里时，不经意多准备一份她爱喝的茉莉清茶；会在批改作文时，对着那手清秀的字迹多看几眼；会在小区里偶遇时，放慢脚步，等她怯生生地喊一声“沈老师好”。那些细微的、连自己都常常忽略的关注，被夏苒如此直白地戳破，竟让她感到一丝狼狈。
“没有。”她听见自己说，“不合适。”
“不合适？哪里不合适？年龄？身份？我看你就是想太多！”夏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沈清啊沈清，你平时教书育人不是挺通透的吗？怎么轮到自己的事就缩手缩脚？喜欢就去争取啊！你在这儿默默‘不合适’，人家小姑娘说不定早就被哪个臭小子追走了！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夏苒的话像小锤子，敲在她心防最脆弱的地方。林晚会被别人追走……这个可能性，她不是没想过，只是每次念头一起，就被她强行按下去。可此刻被夏苒大声嚷嚷出来，竟让她心底泛起一阵陌生的焦躁和刺痛。
“她……可能只是把我当老师，当姐姐。”沈清的声音更低了，像是在说服自己。
“可能？那你验证过吗？试探过吗？什么都没有，就在这儿自己判死刑？”夏苒翻了个白眼，招手又叫了两杯酒精度更高的，“我看你就是缺了点勇气和催化剂！来来来，今晚姐妹帮你壮壮胆！”
接下来的记忆就有些断片了。只记得夏苒巧舌如簧，各种理由劝酒，她心里也堵着那股莫名的情绪，半推半就地一杯接一杯。意识模糊前，最后的清晰画面是夏苒拿着她的手机，手指飞快地戳着什么，脸上挂着计谋得逞的狡黠笑容，凑在她耳边说：“地址搞定……送你个小惊喜……不用谢我……”
再然后……
就是此刻，在这个陌生的、充满林晚气息的房间里醒来。
沈清撑着手臂坐起身，宿醉的眩晕感袭来，她闭了闭眼。身上穿着的是林晚的睡衣，柔软的棉质面料。她低头看了看，认出这是自己昨天替林晚收衣服时，无意间注意到的款式。
昨晚……是夏苒把自己送到了这里？林晚的家门口？
心跳漏了一拍。她依稀记得一些破碎的画面：昏暗的楼道，自己靠在门上，门开时泄出的暖光，还有……林晚惊愕羞红的脸。
以及，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那句带着酒气的、轻佻的……“想当我女朋友？”
记忆在这里卡住，带着灼人的温度。是真的说了，还是醉梦中的臆想？如果是真的……林晚会怎么想？
沈清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第一次对夏苒这种“帮忙”感到一阵后怕和……隐约的期待。她下了床，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卧室门边，轻轻拉开一条缝。
客厅里很安静。沙发上有折叠整齐的毯子和枕头。餐桌上空无一物。林晚不在。
她退回房间，目光落在自己换下来的、皱巴巴的衬衫和西装裤上。这样没法穿回去。她的视线转向林晚半开的衣柜，里面是叠放整齐的衣物。犹豫了片刻，她走过去，挑了一件看起来最中性的灰色卫衣和运动长裤。
换上林晚的衣服，尺寸略小，有种被女孩气息包裹的感觉。她走到客厅，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渐亮的天色，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一会儿林晚回来，该说什么？道歉？解释？还是……
钥匙开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她转过身，看到林晚提着早餐袋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慌张和羞涩，耳朵尖都是红的。
“早。”沈清听到自己用尽量平稳的声音打招呼。心脏其实跳得有些快。
早餐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中进行。她能感觉到林晚的紧张，勺子几乎没碰到碗边。她自己也没什么胃口，小米粥温热地滑过喉咙，却品不出太多味道。昨晚的唐突，今晨的尴尬，像一层透明的膜隔在两人之间。
得说点什么。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等下要去学校，”她放下筷子，看向对面低垂着脑袋的女孩，“有点事要处理。你……上午有安排吗？”
林晚摇摇头，抬起眼，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不安和一点点……期待？
“那，”沈清顿了顿，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又莫名地绷紧，“要不要一起去？路上可以……聊聊。”
聊聊。聊什么？怎么聊？她自己也没想好。只是直觉地不想让这次意外的、混乱的交集，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结束。至少，该有个像样的收尾，或者……开始？
林晚答应了，声音很轻。
一起出门，沉默地走在晨光里。沈清能感觉到林晚落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目光似乎时不时飘过来，又迅速躲开。她自己的思绪也很乱。夏苒的话，昨晚的醉态，那句可能出口的荒唐话，还有此刻身上属于林晚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衣服……所有的一切搅在一起。
走到岔路口，她停下。该分开了。
她转过身，看着林晚。女孩站在阳光下，脸颊微红，眼神闪躲，像一株含羞草，轻轻一碰就会蜷缩起来。可爱，又让人……心疼。
“我往这边。”她指了指方向。
林晚点头，小声应了。
清晨的喧闹成了背景音。沈清看着她，忽然觉得，那些准备好的、想要“聊聊”的话，此刻一句也说不出口。解释醉酒？太苍白。追问昨晚？太咄咄逼人。道歉？又似乎不是她真正想表达的。
也许，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甚至可能破坏掉这种微妙而又崭新的平衡。
最后，她只是轻声说：“再见。”
林晚也回了“再见”。
转身离开，走向熟悉的教职工楼。她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直到转角。沈清没有回头。她知道，有些事情，急不来。夏苒的“催化剂”或许带来了一个荒唐的开端，但接下来怎么走，需要的是清醒的思考和……更多的勇气。
回到自己的公寓，换下林晚的衣服，仔细地手洗干净，晾好。然后，她拿起手机，屏幕停留在通讯录页面。
林晚的名字并不在里面。她们从未有过直接的联系方式。
沈清点开微信，在搜索框里，凭着记忆，输入了林晚的微信号——那是很久以前，有一次帮苏晓传资料时，无意间瞥见的。
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
然后，她按下“添加到通讯录”。
验证信息，她只打了四个字：
我是沈清。
发送。
手机被放到一边，屏幕暗下去。沈清走到窗边，望向林晚宿舍楼的大致方向。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小孩。
她心里想着，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淡的、带着些许自嘲和更多期待的弧度。
而另一部手机的屏幕上，那条来自“Qing”的好友申请，正静静地亮着，等待一个或许会改变一切的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