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对林晚来说,时间像是被拉长又压缩,充满了某种不真实的悬浮感。
她总是走神。上课时,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吃饭时,会盯着碗里的米粒突然笑起来;晚上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排练周六见面的场景,从该穿什么衣服,到第一句话该说什么。那颗因为美术馆之约而雀跃的心,像泡在温吞的蜜水里,咕嘟咕嘟冒着甜滋滋的气泡,让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迟钝又恍惚的、显而易见的快乐。
这种状态,自然逃不过苏晓的眼睛。
“林晚!”课间,苏晓用手在她眼前用力晃了晃,“回魂了!这道题老师刚才讲了三种解法,你记下几种了?”
林晚猛地回过神,看着笔记本上乱七八糟的线条,脸一红:“啊?我……我在想……”
“在想什么?想我姐?”苏晓凑近,压低了声音,眼睛贼亮,“这两天你天天这副傻笑的样子,跟中了邪似的。说!是不是跟我姐有后续了?那天还衣服还出什么故事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林晚条件反射地否认,但红透的耳朵和躲闪的眼神毫无说服力。
“骗鬼呢!”苏晓哼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样?跟怀春少女一模一样!我姐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那天在办公室,除了还衣服,还干嘛了?”
林晚闭紧嘴巴,坚决不肯吐露美术馆的约定。那是她和沈清之间崭新而脆弱的秘密,她不敢让苏晓知道,生怕这个咋咋呼呼的闺蜜会立刻让全世界都知道,或者做出什么让她和沈清都尴尬的事。
但她的沉默和日益明显的“症状”,反而让苏晓的怀疑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每天都要对她进行至少三次“盘问”,从各个角度试图撬开她的嘴。林晚只能硬扛着,用“复习压力大”、“没睡好”之类的借口搪塞,心力交瘁,却又甘之如饴。
在这种甜蜜的煎熬中,周六终于到了。
林晚提前一个小时就开始准备,试了好几套衣服,最后选了一条样式简单但剪裁合身的浅蓝色连衣裙,外面搭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头发仔细地梳好,露出光洁的额头。镜子里的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紧张和期待。
她提前二十分钟就到了美术馆门口。初夏的阳光正好,美术馆建筑现代而富有设计感。她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前的空地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挎包的带子。
十点整,沈清准时出现。
她今天穿得很休闲,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亚麻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下身是修身的深色九分裤,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脚下是一双白色帆布鞋。长发松松地束在脑后,鼻梁上架着那副细边眼镜,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老师的严肃,多了些随性的书卷气,格外清爽好看。
“等很久了?”沈清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很自然地问。
“没,没有,我也刚到。”林晚连忙摇头,心跳已经开始加速。
“进去吧。”沈清出示了电子票,两人并肩走进美术馆。
展厅高大空旷,光线经过精心设计,柔和地打在形态各异的艺术品上。来看展的人不少,三三两两,低声交谈。林晚其实对当代艺术懂得不多,更多是被这种氛围和身边人吸引。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清身后半步,像只生怕走丢的小动物,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那些抽象的绘画、奇特的装置,但更多时候,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沈清的侧脸和背影。
沈清看得很认真,偶尔会在某件作品前驻足久一些,微微侧头,似乎在思考。她会用不高但清晰的声音,简单地给林晚讲解一下艺术家的背景或作品的理念,语气平和,没有卖弄,只是分享。林晚听得很专注,沈清的声音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
来到一个热门的大型沉浸式装置展厅时,人流明显密集起来。为了体验效果,灯光调得很暗,只有作品本身发出幽蓝变幻的光线。参观者摩肩接踵,林晚一个不留神,就被旁边挤过来的一家三口隔开了一点距离,差点跟不上沈清的脚步。
她心里一慌,正要快步追上去,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的手。
林晚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
是沈清。她并没有回头,依然目视前方,步履从容,只是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差点被挤散的林晚。她的手掌比林晚的大一些,手指修长,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固。
黑暗与变幻的光影中,林晚的脸颊滚烫得快要烧起来。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被握住的那只手上。沈清的体温,皮肤的触感,还有那仿佛能感受到的、平稳的脉搏。周围嘈杂的人声、艺术品的声光效果,都瞬间退得很远。她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被沈清牵着往前走,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沈清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掌心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温度和触感。
她不知道沈清有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或许是因为光线太暗,或许是因为沈清正专注于前方的展品,又或许……她根本觉得这只是一个防止走散的寻常举动。
林晚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一点点细微的动作,就会打破这让她眩晕又沉溺的接触。
这段路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当她们终于走出那个拥挤的展厅,来到相对开阔明亮的过渡区域时,沈清很自然地松开了手。
手心骤然空掉,微凉的空气覆上来,带走残留的温热。林晚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心底涌上一阵巨大的失落,但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再牵下去,她怀疑自己的心脏会直接罢工。
“这边人少些。”沈清侧过头看她,光线恢复正常,她的表情平静如常,镜片后的眼睛清澈温和,没有丝毫异样,“刚才那个声光装置,你觉得怎么样?”
“……很,很震撼。”林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趁着沈清转开头去看指示牌的瞬间,迅速用另一只手冰了冰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深吸几口气,试图把狂乱的心跳压下去。
接下来的参观,林晚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艺术品上,虽然收效甚微,但至少表面看起来平静了一些。沈清没有再牵她的手,只是偶尔在人群稍多时,会放慢脚步,或者侧身让林晚走在里侧。
临近中午,展览看得差不多了。沈清看了看时间:“饿了吗?我订了餐厅,走路过去大概十分钟。”
“嗯,好。”林晚点头。
餐厅离美术馆不远,是一家环境清幽的私房菜馆,藏在一条安静的梧桐小径里。店面不大,装修是简约的新中式风格,木质桌椅,绿植点缀,播放着轻柔的古琴曲。
侍者引她们到一个靠窗的雅致小桌落座。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影,阳光透过叶片缝隙,洒下细碎的光斑。
沈清将菜单递给林晚:“看看想吃什么。”
林晚接过菜单,心里还有些残留的羞怯和局促。她翻开制作精美的菜单,目光扫过一道道菜品名称,下意识地寻找着自己平时爱吃的。
然而,她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清炒芦笋百合,茉莉花茶熏鱼,桂花糖藕,蟹粉豆腐羹,翡翠虾仁……甚至最后一道甜品,是酒酿圆子。
这些菜……几乎都是她喜欢的口味。偏清淡,带点甜口,喜欢芦笋、百合、桂花、茉莉这些食材。她记得苏晓曾经大大咧咧地在沈清面前吐槽过她“挑食”,“就爱吃些清清甜甜没味道的东西”。
难道是巧合?
林晚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则起来。她悄悄抬眼,看向对面的沈清。沈清正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水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侧脸在窗边光影下显得静谧而柔和。
沈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眼:“选好了吗?或者有忌口?”
“没,没有忌口。”林晚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在菜单上划了一下,“这些……都挺好的。”她指的是沈清刚才随口报出的、侍者正在旁边记录的几道菜——恰好就是她刚才注意到的那些。
“那就这些吧。”沈清对侍者点点头。
侍者应声离开。小桌旁又只剩下她们两人。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林晚握着水杯,指尖微微用力。那些她喜欢的菜,沈清订好的座位,美术馆里自然而然的牵手(即使可能只是防止走散)……一幕幕在她脑海里闪过。
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是说,沈老师她……其实有在注意自己?甚至,记得自己的喜好?
这个念头让林晚的心湖再次泛起巨大的涟漪。她偷偷看向沈清,对方正望着窗外的树影,神情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
可林晚心底那份疑惑和隐约的期待,却如同藤蔓,在寂静中悄然滋长,缠绕住她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