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品一道道上来，色泽清雅，香气扑鼻，果然都是林晚偏爱的口味。最初的疑惑和心跳，在沈清平和自然的引导下，渐渐被眼前美食和轻松的氛围冲淡。
沈清似乎很擅长这样的场合。她没有再提任何可能让林晚紧张的话题，也没有刻意表现什么，只是将话题很自然地围绕在刚刚看过的展览上。她会问林晚对某件特定作品的印象，分享自己以前看过的类似风格的艺术家，偶尔穿插一两个艺术圈的小趣闻。她的声音不高，语调平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节奏感，知识储备丰富却不卖弄，更像是朋友间的闲聊。
林晚起初还有些拘谨，回答得简短。但在沈清温和的鼓励和有趣的话题引导下，她慢慢放松下来，开始也能说出自己的一些感受，甚至鼓起勇气问了几个略显幼稚的问题。沈清都耐心地一一解答，眼神里没有丝毫不耐，反而带着浅浅的笑意。
气氛变得融洽而愉快。食物很可口，对话很舒服，窗外的阳光和绿意都恰到好处。林晚甚至暂时忘记了之前的羞涩和种种猜测，沉浸在这种难得的、与沈清平等相处的时光里。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显得格外生动。
原来，褪去“老师”和“邻居姐姐”这层身份带来的天然距离，沈清私下里是这样好相处的一个人。平和，博学，体贴，还有着不易察觉的幽默感。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餐盘陆续撤下，侍者端上了两小碗温热的酒酿圆子，清甜的米酒香气氤氲开来。
林晚用小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洁白软糯的圆子，甜蜜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到心里。氛围太好了，好得让她心底那份被压下的疑惑和好奇，又悄悄地冒出了头。
眼看这顿饭就要在愉快的尾声里结束，下次再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不知是什么时候。林晚握着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紧，鼓起勇气，装作只是随口提起、毫不在意的样子，视线落在碗中晃动的圆子上，轻声问：
“沈老师，那天晚上……您怎么会……敲我家的门呢？”
问出口的瞬间，她的心脏就高高悬起。脸颊有些发热，但她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甚至拿起勺子，舀了一颗圆子送进嘴里，仿佛真的只是闲聊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好奇。
桌对面，沈清正准备去拿勺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空气似乎凝滞了半秒。窗外的车流声、餐厅里隐约的音乐声，都变得清晰起来。
沈清抬起眼，看向林晚。林晚低着头，睫毛轻颤，专注地“品尝”着酒酿圆子，耳根却泛着淡淡的粉色。
她知道林晚会问，或早或晚。但没想到是在这样一个看似轻松愉快的时刻，用这样一种看似随意的方式。
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去？
因为夏苒的“设计”？因为自己心底那点被酒精和好友怂恿催化出的、按捺不住的冲动？因为想看看，如果跨越了那条线，会怎样？
这些真实的、带着私心的理由，此刻在舌尖滚了滚，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害怕。害怕一旦袒露那份超出界限的关注和好感，会吓到眼前这个容易害羞、像小动物一样谨慎的女孩。害怕打破此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轻松愉快的关系。更害怕……被拒绝。
于是，她听到自己用同样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笑意的声音回答，语气含糊，避重就轻：
“那天……和朋友多喝了几杯，有点晕。可能……真的走错楼栋了？”她微微偏头，似乎也在回忆，镜片后的眼神有些飘忽，“给你添麻烦了。”
一个最安全、最不会出错的答案。把一切归咎于酒精和偶然。
林晚舀圆子的动作停住了。她抬起眼，看向沈清。沈清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点回忆不起的迷茫，看不出任何破绽。
是……这样吗？
真的只是……走错了？
心底那点隐约的期待，像是被细针轻轻戳破的气球，悄无声息地瘪下去一点，留下一丝淡淡的、说不清的失落。但同时又奇异地松了口气——如果只是意外，那所有的暧昧和猜测，都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吧？
“没，不麻烦。”林晚重新低下头，声音轻轻的，“沈老师没事就好。”
这个话题，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了。两人安静地吃完了甜品。
结账离开餐厅，初夏午后的阳光依然明媚。梧桐小径上行人不多，树影婆娑。
沈清送林晚回家，两人并肩走着，中间隔着一点礼貌的距离。气氛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那种略带客气的状态，但比之前自然了许多。林晚心里揣着那个得到“答案”却并未完全释怀的疑问，沈清则为自己刚才下意识的隐瞒感到一丝烦躁和愧疚。
刚走出小径，拐到一条更热闹些的辅路上，迎面差点撞上一行人。
“沈清？！”
一个带着惊讶和满满八卦惊喜的女声响起。
林晚抬头，看见一个打扮时髦、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正站在几步开外，眼睛瞪得圆圆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和沈清之间来回扫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抓到你了”的表情。
是夏苒。她今天约了姐妹逛街，手里还提着几个购物袋，没想到在这里碰个正着。她的视线先是落在沈清身上，然后迅速粘在了沈清旁边、看起来年纪明显小很多、脸颊微红、神情有些无措的林晚身上。
“你们——！”夏苒的嘴比脑子快，惊喜的话就要冲口而出。这难道就是那天晚上……？！
“夏苒。”沈清出声打断了她，声音不高，甚至还算平和，但目光却瞬间变得锐利，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直直地刺向夏苒。
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闭嘴。
夏苒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卡住，脸上的兴奋也僵了僵。她看看沈清，又看看明显局促不安的林晚，眼珠子转了转，立刻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又极力装作自然的表情，干笑了两声：“啊哈哈，好巧啊沈清！这位是……？”
“林晚，我妹妹的朋友。”沈清介绍得很简短，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林晚，这是夏苒，我朋友。”
“夏苒姐好。”林晚连忙打招呼，心里却因为夏苒刚才那句没说完的“你们”和沈清瞬间的打断而泛起嘀咕。这个夏苒姐……看她的眼神好奇怪。
“你好你好！”夏苒笑得格外热情，目光却在林晚脸上多停留了几秒，带着审视和好奇，然后又瞟向沈清，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和“你等着被我盘问”的意味。
沈清无视了她的眼神，对林晚说：“我们走吧。”
“啊，好。”林晚点头，又对夏苒礼貌地说：“夏苒姐再见。”
“再见再见！玩得开心啊！”夏苒挥挥手，笑容灿烂。
走出几步，林晚还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灼热的视线。她忍不住小声问：“沈老师，夏苒姐她……”
“她性格比较活泼，一惊一乍的，不用在意。”沈清语气平静地解释，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紧张交锋从未发生。
“哦。”林晚应了一声，没再多问。但夏苒那个眼神和未竟的话语，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她刚刚因为沈清“走错门”的解释而稍稍平静的心湖，又漾开了一圈微澜。
一路无话，沈清将林晚送到了她家小区门口。
“今天谢谢你陪我逛展，吃饭也很开心。”沈清停下脚步，看着林晚说道。阳光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边。
“是我该谢谢沈老师。”林晚仰起脸，认真地说，“我今天很开心。”
“那就好。”沈清微微笑了笑，“上去吧。”
“嗯，沈老师再见。”
“再见。”
林晚转身走进小区。走出一段距离，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清还站在原处，身影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修长而安静。看到她回头，沈清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林晚的脸一热，赶紧转回头，加快脚步走了。
直到林晚的身影消失在楼栋后，沈清才放下手，脸上那层温和平静的面具缓缓褪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夏苒……
她拿出手机，果然，屏幕上已经跳出了好几条来自夏苒的微信消息，满屏的感叹号和吃瓜表情。
沈清按熄了屏幕，没有立刻回复。
她抬头看向林晚消失的方向，心里那点因为隐瞒而产生的烦躁，混杂着对夏苒大嘴巴的担忧，以及……看着林晚离开时，心底悄然升起的一丝不舍。
今天，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吗？
她不确定。
但至少，她们之间，不再仅仅是“老师”和“学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