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苏醒与破碎的折射

作者:chhghj 更新时间:2025/12/12 7:11:44 字数:4453

安全屋的黄光恒久地晕染着一切,模糊了时间的边界。林砚的意识,像是沉在浑浊水底的一块石头,冰冷、沉重,与身体仅有最微弱的联系。最初是纯粹的虚无与黑暗,连疼痛都不存在。然后,慢慢地,一些东西开始渗透进来。

不是清晰的画面或声音,而是感觉的碎片,像锋利的冰渣,随机地刺入他那团混沌的自我。

一阵突如其来的、**溺毙般的窒息感**,混合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紧接着是**金属摩擦的尖锐噪音**,仿佛就在耳边锉刮。又或是某个瞬间,手掌触摸到一种**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带着铁锈的腥甜,随即被极致的**恐慌**取代。这些碎片没有前因后果,突兀地出现,又突兀地消失,留下一种空荡荡的、被强行侵入的恶心感。

渐渐地,这些碎片开始带上微弱的“色彩”和“形状”,但扭曲、破碎,如同摔碎的万花筒。他“看到”一双快速翻动文件的手,指节粗大,皮肤粗糙,指甲缝里有黑色的油污——这双手的感觉如此清晰,但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手。他“听到”一段模糊的对话,语速很快,用的是他从未学过却莫名能理解几个关键词的方言:“……样本……污染阈值……必须隔离……” 声音里的焦虑和决断,真实得让他心脏一紧。

他开始混淆。

我是谁?

这个念头第一次清晰地浮现时,带来的是刺骨的寒冷。他试图回忆“林砚”——第九区的记忆编织师Delta-7-0914。一些画面浮起:暗红色的工作室恒光灯,悬浮的淡金色记忆光雾,操作台下冰冷的金属抽屉……但紧接着,另一组画面粗暴地挤了进来:一个狭窄、布满仪表的舱室(不是编织师的工作台),红灯疯狂闪烁,刺耳的警报声中,一只戴着厚重防护手套的手,正用力拍打着一个失灵的阀门……**焦虑、汗水的咸味、金属的冰冷触感**。

“不……那是别人的……”他在意识的混沌中挣扎,试图推开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但越是抗拒,碎片涌来得越是汹涌。有时,他甚至能短暂地“成为”另一个人——一个在巨大、空旷的礼堂里,面对一片沉默背影,感到深入骨髓的**孤独与压抑**的演讲者;一个在昏暗灯光下,小心翼翼地将一张泛黄的照片塞进墙缝,指尖传来**纸张脆弱质地**和**绝望的珍惜**的妇人;一个在震耳欲聋的机械轰鸣中,对着通讯器嘶吼却只听到忙音,心中充满**愤怒与无力**的技工……

这些“他”和“非他”的记忆碎片交织、碰撞,撕扯着他原本就脆弱的自我认知边界。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无数不同影像重叠曝光的底片,影像之间相互渗透、污染,再也洗不出清晰的原本面目。

现实中,他的身体开始出现细微的反应。昏迷中的眉头会突然紧锁,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手指无意识地抽搐,喉咙里偶尔发出含糊的、意义不明的音节。有时,他会猛地抽一口气,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但眼睛却依旧紧闭,无法真正苏醒。

艾娃和苏芮都注意到了这些变化。

艾娃每天会定时检查林砚的生命体征,更换他额头的冷敷布,注射维持基本生理机能的营养剂和神经稳定剂(她似乎储备了一些)。她观察林砚那些无意识的反应时,银灰色的眼睛里是纯粹的、分析性的专注。她会记录下他抽动的频率、含糊音节的可能模式、以及体温和脉搏的细微波动,仿佛在收集实验数据。

“意识层面的排异反应和碎片化重组。”一次检查后,她对靠坐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的苏芮说,“信标数据包的信息密度和污染性远超预估,与他自身记忆的兼容性极低。他现在像是一个……容纳了太多相互冲突操作系统的老旧终端,不停蓝屏、死机,试图自我修复,但核心指令集已经乱了。”

苏芮看着林砚痛苦而不安的脸,心中充满愧疚和焦虑。“没有别的办法吗?不能帮他……梳理一下?”

“强行梳理,需要深度神经映射和精细的意识编辑技术,那需要‘盖亚’核心医疗单元级别的设备,或者顶尖的、非法的记忆手术师。这里都没有。”艾娃语气平淡,“只能靠他自己。要么在混乱中建立起新的、融合了部分数据包信息的‘自我’平衡——但那时,他可能不再是原来的林砚。要么……彻底崩溃,意识消散,或者退行到植物状态。”

苏芮沉默了。她看着这个被卷入她任务的陌生人,因为她的请求(尽管林砚自己同意了)而承受如此可怕的后果,沉重的负罪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安全屋里的日子缓慢而压抑。苏芮的腿伤在艾娃的简陋处理下没有继续恶化,但高烧反复,疼痛持续消耗着她的体力。她大部分时间只能躺着或靠着,看着艾娃忙碌:维护设备,监控外部动静,清点日益减少的物资,偶尔在那些老旧的电子设备上尝试破解一些加密信号或分析结构图纸。

艾娃很少说话,除非必要。她的存在像一台高效、安静、不知疲倦的机器。但苏芮能感觉到,这个女人的注意力,至少有三分之一始终萦绕在昏迷的林砚身上。那不是关怀,更像是一种……警惕的观察,仿佛在等待一个不确定的实验结果,或者防备一个可能突然爆炸的装置。

她们之间也交谈,话题围绕着“归档者”、系统的清洗历史、以及这片地下遗迹的零星信息。苏芮了解到,艾娃并非“归档者”成员,但她与他们有“业务往来”,提供技术支持和情报交换,偶尔也充当“安全通道”或“临时避风港”。艾娃对系统的了解深入而技术化,她似乎更关注系统的监控漏洞、数据流向和底层协议,而非宏大的历史叙事或伦理批判。对她而言,系统更像一个需要不断破解和绕过的复杂程序,而不是一个需要推翻的暴政。

“为什么帮我们?”苏芮曾问过,在她烧得有些迷糊的时候。

艾娃当时正在检查一台信号增幅器的电路,头也没抬:“投资。”

“投资?”

“林砚脑子里可能有的东西,有价值。你们‘归档者’寻找的东西,也有价值。在适当的时候,这些价值可以交换我需要的东西:更高级的技术模块,更安全的路径信息,或者……单纯的生存资源。”艾娃的回答直白而冷酷,“互助,是地下世界的生存法则之一。前提是,双方都有对方需要的筹码,并且不会立刻变成累赘或威胁。”

很现实的理由。苏芮并不完全相信这就是全部,但也无法反驳。至少目前,她们需要艾娃的专业知识和这个避难所。

第四天夜里(根据艾娃设备上的粗略计时),林砚的情况出现了新的变化。

他不再只是无意识地抽搐或呓语。他开始**说话**。

一开始只是模糊的音节,逐渐连成破碎的句子,但语法混乱,人称代词错用,夹杂着大量无法理解的专有名词或代码片段。

“……节点……α-7失效……冗余备份未触发……”他的声音干涩沙哑,眼睛依旧紧闭,眉头紧锁,像是在梦魇中汇报工作。

过了一会儿,又变成带着哭腔的、孩童般的声音:“……妈妈……墙上的画……颜色不对了……他们把它涂掉了……”

紧接着,是冰冷、平板的陈述:“根据条例第114条,情感锚点偏移度超过阈值,建议执行二级记忆矫正。”

苏芮听得毛骨悚然。艾娃却迅速拿起了那个一直处于待机状态的、简陋的录音设备(安全屋里能找到的最好的记录工具),放在林砚床边,银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不……不能删……那是……爷爷的烟斗……有木头香味……”林砚的声音突然变得激烈,双手在空中无力地抓挠,“……还给我!”

下一句,又变成了某种方言口音极重的、快速的呢喃,苏芮完全听不懂,但语调充满焦虑。

艾娃示意苏芮安静。她调低了安全屋的主光源,只留下工作台一盏小灯,让环境更加昏暗,减少可能的外部干扰。她像一只守在蛛网边的蜘蛛,耐心等待着。

林砚的“梦话”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内容跳跃极大,从技术指令到个人情感碎片,从系统术语到方言俚语,毫无逻辑可言。但艾娃敏锐地捕捉到,某些特定的词汇或概念会重复出现,尽管语境不同。

比如“第一次静默清洗”(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在冰冷的汇报语境中,一次是在充满恐惧的私人日记片段里),比如“样本污染”(出现过三次,都与某种隔离措施和焦虑情绪相关),比如一个发音奇特的缩写或代号“K-7α”(出现了四次,似乎与某个地点、项目或人物有关)。

录音设备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切。当林砚终于重新陷入相对平静、只剩下粗重呼吸的昏睡后,艾娃关闭了录音,快速将音频文件导入工作台的主机,启动了一个她自己编写的、粗糙的语音分析和关键词提取程序。

苏芮拖着伤腿,艰难地挪到工作台边。“有什么发现?”

艾娃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分析结果,快速跳跃的关键词频率统计,以及程序尝试匹配的、从某些古老数据库碎片中提取的潜在关联信息。

“混乱,但有模式。”艾娃指着屏幕,“他意识中正在上演一场不同记忆碎片争夺‘播放权’的混战。但信标数据包的核心信息,那些关于‘早期事件日志’和‘调查报告’的部分,似乎具有更高的‘优先级’或‘能量’,即使在破碎状态下,也会反复试图‘浮出水面’。我们听到的那些相对连贯的、涉及特定术语的片段,很可能就来自数据包。”

她调出一个波形图,标注出几次提到“第一次静默清洗”和“K-7α”时的声纹特征。“这些片段的声纹模式与他自身记忆碎片的声纹有细微差异,更接近……某种标准化的记录或报告语调。而且,”她切换到一个频谱分析界面,“在这些片段出现的前后,他的脑波活动会出现一种短暂、异常的高频震荡,不像是自然的梦境波动,更像是……**数据解压或读取时的神经信号模拟**。”

苏芮的心跳加快了。“这意味着……数据包的核心信息,可能还相对完整地‘存储’在他意识的某个深层区域?只是他现在无法主动访问,只能在意识防线最薄弱时(比如昏迷或梦境),以这种扭曲的方式泄露出来?”

“可能性很大。”艾娃点头,“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能安全地提取它。这种‘泄露’本身就是神经系统不堪重负的表现。强行刺激或引导,可能导致更严重的崩溃。而且,”她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林砚,“这些泄露的信息本身,也充满了矛盾、痛苦和危险的知识。知道得越多……”

她没有说下去,但苏芮明白。知道得越多,就越不可能被系统放过,也越可能被这些沉重的历史真相压垮。

“我们该怎么办?”苏芮感到一阵迷茫。目标似乎触手可及(就在林砚的脑子里),却又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危险的玻璃。

艾娃沉默了片刻,目光在昏迷的林砚、虚弱的苏芮、以及屏幕上那些跳动的分析数据之间移动。安全屋里,只有设备低沉的嗡鸣和储水桶里偶尔的水滴声。

“等。”艾娃最终说道,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等他能够自主苏醒,意识稍微稳定。观察这些‘泄露’模式是否会变化,是否会形成某种……可预测的规律。同时,”

她转身,调出那张地下遗迹的结构图,放大其中一个标有“未知-信号异常”的区域。

“我们需要为下一步做准备。无论他醒来后是什么状态,我们都必须离开这里。物资支撑不了太久,系统的搜索网也可能迟早覆盖到这个深度。如果向上风险太大,那么……”她的手指点在那个“信号异常”区域,“这里,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方向。传说中的‘前时代独立服务器阵列’如果存在,或许……那里有能安全读取或分析他脑中数据碎片的环境,或者,至少能提供更长的藏身时间。”

她看向苏芮,银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鼓励或安慰,只有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务实。

“在他醒来之前,你需要尽可能恢复体力,至少达到能依靠支撑物缓慢移动的程度。我会尝试从这些‘泄露’的信息中,提取可能有用的线索,比如‘K-7α’可能指代什么,或者与遗迹中哪个区域的特征相符。”

“这是一场和时间的赛跑。”艾娃总结道,目光再次落回林砚身上,“他的意识,我们的物资,系统的耐心。”

苏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林砚在昏睡中依然眉头紧锁,仿佛正与脑海中无数幽灵激战。这个曾经的记忆编织师,如今成了历史真相最脆弱也最危险的载体。

安全屋的黄光,温柔地笼罩着这三个被困于地下的灵魂,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来自过去与未来的双重寒意。苏醒即将来临,但苏醒之后,是更清晰的认知,还是更彻底的混乱?无人知晓。

他们只能等待,在寂静与微弱的设备嗡鸣中,等待一个被数据风暴重塑的意识的回归,等待命运下一张牌的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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