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多，室外训练场。
长发秃头老师带着新生们练习出闸。这是赛马娘的基本功，闸门开合的时机，起跑的姿态，都影响着比赛的开局。
三炮站在队列里，心里挺有底。经过风间瞬前些天的折腾，起跑这关，她闭着眼也能做利索。不过，笠松这儿没人知道她在高知县的事儿。在大家眼里，她就是个等着出道战检验的新手。夜晴为啥还记得？乌有自己的安排，没抹掉她的记忆。
另一边，小栗帽还在做拉伸，动作一丝不苟。崭新光辉打着哈欠凑过来：「小栗帽，昨晚睡得还好？」
小栗帽握了握拳，眼神认真：「嗯，很好。」看着精神头十足。
崭新光辉心里嘀咕：昨晚你不是在杂物间凑合的吗？这也能叫好？她打了个寒颤，搞不懂这芦毛马娘的脑回路。
「好了，看这里！」老师拍拍手，把大家注意力拉回来。他给马娘们分了组，准备轮流进闸练习。
第一组，就有藤正进行曲。
风间瞬旁边那群训练员，吵吵嚷嚷的目标就是她。这会儿，他们全安静了，屏住呼吸，眼珠子粘在闸门里那道身影上。风间也眯起眼，想看看这位小栗帽的「劲敌」，起跑冲刺到底啥成色。
嘭！
闸门弹开！
四道身影同时俯身冲出。藤正进行曲的起跑干净利落，像颗出膛的子弹。电光石火间，她已经第一个冲过了人形终点线。
「漂亮！」训练员们炸了锅，呼啦一下全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邀请藤正加入自己的队伍。开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诱人。
原地就剩风间瞬和北原穰没动窝。
北原端着个望远镜，看着那群兴奋的同僚，又看看场上其他略显生涩的新生，低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点认命的疲惫：「唉……这批新生里……怕是出不了啥大明星了……」
阳光照在他刻着皱纹的脸上，显得有点落寞。
风间瞬抄着手，目光扫过场地，最后停在独自拉伸的小栗帽身上：「不一定呢。」
「嗯？」北原被这话吸引了，扭过头，「为啥这么说？」
风间没直接回答，只是笑了笑：「凭感觉。」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故作轻松地问北原，「哎，北原先生，问你个假设啊。要是你有个孩子，从小身子骨弱，你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培养成个角儿了。这时候，有个中央的大前辈，慧眼识珠，觉得他是块好料，要带他去更广阔的天地发展。你……会同意吗？」
北原想都没想，点头：「同意啊！对孩子前途好，是好事儿！」他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
「那要是……代价是这孩子得永远离开你，再也见不着了呢？」风间追问，目光直视着北原。他又补了一句，「而且，你一直有个梦想，想参加一场对你意义重大的比赛。可这位大前辈，却直接把你孩子推上了全国大赛的舞台。这时候，你是要选自己的梦想，还是选孩子的前途？」
北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刚才那股子痛快劲儿消失了，眉头慢慢拧成了疙瘩。他低下头，沉默了。这个问题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压下来。
风间看他这样，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想把气氛拉回来：「哎呀，你看我，瞎问啥呢！别往心里去，假设嘛！再说了，孩子要真听你的，选择权在……」
「不！」北原猛地抬起头，打断了风间，声音不高但很坚决，「我会……」话到嘴边，他又卡壳了，眼神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后半句。他再次低下头，那顶帽子遮住了大半表情。
风间看着他，语气认真起来：「放心，北原先生。真有那么一天，你拿不定主意，尽管来找我。兄弟我，一定尽全力帮你。」
北原抬起头，看着风间年轻却带着点老成的脸，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就在他俩说话的当口，下一组已经站到了起跑线上。小栗帽、崭新光辉、卢迪雷莫诺、玲珑淑女。
闸门还没开，底下就有点小动作。卢迪雷莫诺和玲珑淑女交换了个眼神。训练前，她们受了诺伦王牌的撺掇，要给那个「泥兔子」小栗帽点颜色看看。玲珑淑女趁小栗帽不注意，飞快地弯腰，手指一勾，把她一只鞋带解开了。
嘭！
闸门打开！
其他三人瞬间冲出。小栗帽刚发力，就觉得脚下一松，低头一看，鞋带散了。她愣了一下，停在了原地，低头去系鞋带。
卢迪雷莫诺和玲珑淑女跑出去老远，回头看见小栗帽蹲在那儿，得意地笑起来，声音飘过来：「喂！泥兔子！跑之前连鞋带都不检查好？」
崭新光辉本来想冲刺，回头看见小栗帽没动，也慢下了脚步，有点担心：「小栗帽？你没事吧？」
小栗帽没吭声，手指飞快地把鞋带系了个死结。系好，她猛地直起身，身体压得极低，几乎与地面平行——那姿势像头蓄势待发的「怪物」。下一秒，她整个人「轰」地一下弹射出去！
只见一道灰影贴着地面疾掠而过，速度惊人！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卢迪雷莫诺和玲珑淑女只觉得身侧一阵劲风刮过，还没反应过来，那道灰影已经冲到了她们前面！
「好快！」北原穰惊呼出声，「不过那跑姿，是腰？还是肩膀？不对，是膝盖！」
「51秒1——」
小栗帽眨眼间便冲过人形终点线。
「我的天！这速度！我要的大明星，这不就在眼前吗？！」刚才还垂头丧气的北原穰瞬间像打了鸡血，望远镜都扔了，激动得满脸通红，拔腿就往场地边冲。
风间在他后面喊了一嗓子：「北原先生！记住我的话！」
「知道了！」北原头也不回地应着，声音都激动得变调了。
风间摇摇头，脸上带着点无奈的笑。他转身，举起望远镜看向自家那位——三炮同学。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把风间鼻子气歪，手里的望远镜好悬没直接砸地上。
风间瞬——「绝好调↑」
三炮：【起跑失误】【大逃（开局猛冲）】
风间瞬——「好调」
三炮：【失速（中途力竭掉速）】
风间瞬——「普通」
三炮：【适中（短暂调整）】【后追（开始发力追赶）】
风间瞬——「不调」
三炮：【大追（猛追）】【殿后（最后阶段落在后面）】
人形终点线：【1分34秒】
风间瞬——「绝不调↓」
风间瞬感觉自己血压蹭蹭往上飙。他放下望远镜，做了几个深呼吸，一边拍着胸给自己顺气，一边嘴里念念叨叨：
「冷静，风间瞬，冷静……为那个三炮玩意儿生气不值当……」
「你***个**跑那么快，你***的，是***赶着投***胎啊！我***」
「你奶奶个腿儿！开局***冲那么猛干啥***玩意儿？力气多得****没处使了？！」
「******」「我*******」（后面是一串被消音处理，明显气急败坏但努力克制的碎碎念，核心意思是质问三炮想干什么？）
三炮那对马耳朵，听力贼好。风间瞬的咆哮，一字不落全灌她耳朵里了。更绝的是，不知道哪个缺德的，训练场居然应景地响起了一首变奏版的《凉凉》，那调子配着风间的话，效果拔群。三炮听得嘴角直抽抽。
几天后。
小栗帽收到了一个包裹，是老家妈妈寄来的。东西挺简单，就是个旧头饰，几个菱形的小金属片拼的，听说她妈妈以前比赛就戴这个。
出道战的日子到了。笠松竞马场，人比平时多了些，但依然显得有些空旷简陋。
站在闸门外，小栗帽在众目睽睽之下，高高举起了那个朴素的菱形头饰，稳稳地戴在了自己灰白色的头发上。阳光照在金属片上，反射出一点微光。
收音机另一边，某个小屋里，一位母亲听着实况广播里传来的声音，脸上露出了温柔又期待的笑容。
风间瞬站在场边记者区，旁边是夜晴。他特意请夜晴来，想让她给小栗帽写点报道，为以后铺路。
可夜晴明显心不在焉。她手里攥着小本本，眼神却有点飘，凑近风间小声问：「哎，风间，那个哈基米……后来咋样了？他老婆孩子……冬天总生病，现在好点没？需不需要……救济啥的？我认识个不错的老中医……」
风间一听头都大了，心里直呼「要命」。他赶紧含糊其辞：「啊？哦……那个啊……貌似……咳，还是不太好……就是吧……」他拼命想着怎么糊弄过去。
夜晴一听「不太好」，更着急了，脸又凑近了些：「具体怎么个不好法？钱够不够？孩子上学……」
就在这时——
嘭！发令枪响了！
「比赛开始了！快看！」风间如蒙大赦，指着赛道大声说，成功把夜晴的注意力拽了回去。
夜晴这才把目光投向赛场。起跑线上，一道灰影的起跑姿势立刻抓住了她的眼球：「天！她……她起跑压得好低！重心几乎贴地了！」
风间也盯着小栗帽：「嗯，这是她的特点。你看她那膝盖，下蹲弹起的韧性，是顶级的，天生的好材料。」他语气带着点欣赏。
旁边一个看热闹的老训练员听见了，习惯性地摇头，带着点陈腐的偏见：「可惜了……是个芦毛。」那意思是，芦毛马娘跑不快，这是老黄历了。
风间没反驳，只是指了指跑道上领跑的位置：「喏，你看现在场上，谁在最前面？」
夜晴和那老训练员定睛一看，都愣住了。
跑在最前面的两个身影——藤正进行曲和小栗帽！两个都是芦毛！她们并驾齐驱，距离咬得死紧，马位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两个……芦毛？！」老训练员一脸难以置信，喃喃自语。
就在同一时间，同一个弯道出口！
小栗帽和藤正进行曲仿佛心有灵犀，又像是被彼此点燃，同时发力！两股力量轰然爆发！
「加速了！加速了！两位选手在出弯道时同时开始了惊人的加速冲刺！争夺进入白热化！」解说员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激情，通过扩音器响彻全场。观众席上稀稀拉拉的掌声和惊呼也汇成了一片！
最后的直道！终点线在望！
灰白色的两道身影如同两柄利剑，刺破空气，她们的速度都提到了极限，肌肉线条绷紧，汗水在阳光下飞溅。距离在毫厘之间交替！
风间瞬紧紧盯着，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北原穰在场边另一头，脖子伸得老长，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冲线！
细微的差距，在高速中定格。
电子屏闪烁，成绩出炉。
小栗帽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发梢滴落在跑道上。她抬起头，看向记分牌，灰白色的刘海下，眼神里有一丝不甘，但更多的是平静。
她输了。半个马身。胜者是藤正进行曲。
夜晴看着小栗帽喘气的样子，又看看结果，有点不解，问风间：「为啥啊？明明感觉差不多快？」
风间瞬的目光扫过小栗帽还沾着泥土的跑鞋，那鞋看着就有些年头了，鞋底磨损得厉害。他撇撇嘴，给出了自己的判断：「鞋不行。」
「鞋？」夜晴更疑惑了，「怎么看出来的？」
风间耸耸肩：「凭感觉，也凭点经验。」他指了指小栗帽的脚，「你看那鞋，估计是旧款训练鞋，底子硬，缓震差。冲刺到最后，脚底板像踩在烙铁上，能不影响发力？」
他顿了顿，看着小栗帽慢慢直起身，走向场边。北原已经拿着毛巾和水迎了上去，脸上没有责备，只有关切。
「顶尖的对决，胜负往往就在这点细节上。」风间轻声说，像是在总结，也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笠松的初啼，带着不甘，但那股灰白色的力量，已经悄然崭露锋芒。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风间在心里想：「对不起，北原穰。请允许我，擅自决定一件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