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叶府,回廊。阳光和煦,春意盎然。
杉杉正坐在廊下发呆,视线追随着远处正在给信鸽喂食的我。
虽然被拒之门外,但我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愤怒,反而……异常平静。
「你怎——么了?」
「呀!」
杉杉吓得差点跳起来。
殇不知何时像只猫一样蹲在了她旁边的栏杆上,笑嘻嘻地晃着腿。
「殇……你吓死我了。」
杉杉拍着胸口,脸颊微红。
「嘿嘿,因为杉杉发呆的样子很可爱嘛。」
殇凑近了些,那双湛蓝色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又在想少主的事?」
「……嗯。」
杉杉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
「少主最近……太安静了。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他又把你弄哭?」
殇坏笑着,压低了声音。
「呐,杉杉。我都听说了哦。」
「说、说什么?」杉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说你们晚上……做那种事的时候。」
殇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像个好奇的小恶魔。
「明明少主现在也是女孩子的身体,却意外地……很激烈呢。」
「……!!!」
杉杉的脸瞬间红透了,连耳根都快滴出血来。
「别、别胡说……!」
「我才没胡说。我是护卫嘛,晚上当然要在房顶守着。」
殇凑到杉杉耳边,温热的呼吸吹得杉杉浑身僵硬。
「我听到了哦。杉杉哭着求饶的声音,还有少主那种……像是要把人吃掉一样的喘息声。」
「『不要……那里不行……』,『杉杉……救我……』,少主是这么喊的吧?」
「呜……!」
杉杉羞耻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那是她和少主的秘密。
虽然少主平时看起来冷酷,但在床上时,那副身体却热得烫人,仿佛急需什么东西来填补空虚。
那种被需要的、粘腻的触感……
以及少主那副明明羞耻得要死,却只能颤抖的模样……
「呐,被变成女人的少主抱是什么感觉?舒服吗?还是说……」
殇的手不老实地抓住了杉杉的手腕。
「比以前更舒服?」
「不、不要问了……!」
杉杉终于忍不住,捂着脸缩成了一团。
「啊哈哈,杉杉真可爱,一欺负就哭。」
殇心满意足地摸了摸杉杉的头,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其实我也想和杉杉搞好关系嘛。」
就在这时,一个冷淡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们两个,在聊什么?」
我站在回廊尽头,手里拿着喂鸟的谷物,冷冷地看着她们。
虽然表面镇定,但我心里其实慌得一批。
『刚才好像听到什么“激烈”、“喘息”之类的词……』
『这死丫头不会在到处宣扬我的黑历史吧?!』
「啊,少主!」
殇像没事人一样跳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有您的信。是那位金蕗公主寄来的。」
「哦?」
我挑了挑眉,接过信封。
信纸散发着淡淡的熏香,字迹娟秀优雅,透着一股贵族气。我粗暴地撕开信封,扫了一眼内容。
“前些天多有失礼。虽无法盛大款待,但若到了附近,请务必来坐坐。”
言辞恳切,态度谦卑。
和那天那个趾高气扬的侍女简直判若两人。
「呵……呵呵呵。」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肆无忌惮的狂笑。
「哈哈哈哈!不愧是名门之后,这字写得真好啊!杉杉,你看!」
杉杉接过信,看了一眼,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少主……您做了什么?」
前几天还傲慢得不可一世,今天就低头认错。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做了什么?」
我用折扇遮住嘴角,露出一双愉悦的眼睛。
「我可没那个文采去写诗。我只是……稍微用了一点『大人的手段』罢了。」
这里是叶家的地盘。
无论她是多么高贵的公主,只要断了她的水,截了她的粮,再让人在半夜往她院子里扔几只死老鼠……
高傲?自尊?
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走吧,杉杉。」
我转身走向房间,心情大好。
「既然人家盛情邀请,我们怎么能不去呢?这次,我要让那位高傲的公主,好好地『招待』我。」
杉杉看着我的背影,眼中的担忧更深了。
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仿佛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翌日。
金蕗的住所前。
「欢……欢迎二位大驾光临。由我来带路,这边请。」
不同于前些天,这次侍女爽快地将我们带入了屋内。
虽然她的眼神里依然藏着不甘,但显然是被吩咐过,不敢再造次。
「金蕗大人。叶家的溯少爷来访。」
「让他进来。」
隔扇对面传来了清亮的声音。
随后,我们便被请到了声音的主人面前。
金蕗,她同前些天初次见面时毫无变化。
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裙,周身散发着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淡漠气场。
她向我们瞥了一眼,随即缓缓低下了头。
那如瀑的黑发随之垂落于草席之上。
「欢迎二位光临寒舍。」
她那优雅的一举一动甚至能让人感到几分压力。
杉杉几乎要被其气势所吞噬。
但我并不会就此被她压倒。似是要展现自己的从容般,我嫣然一笑,展开了扇子。
「今日登门拜访,是为了来探望您的。」
「承蒙您的关心,感激不尽。」
「这宅邸住起来感觉如何?有何准备不周之处吗?」
「并无大碍。我在此生活得很自在。」
两人淡然地进行着客套的对话。
就像是两个戴着面具的人偶。
「公主殿下!」
候在房间后部的侍女突然插起了话,声音颤抖。
「您这样说,真……真的好吗?那么多……」
「不要紧的,你退下吧。」
金蕗淡淡地制止了她。
侍女咬着嘴唇,狠狠瞪了我一眼,最终只能不甘心地退下。
「我的侍女多有失礼了。」
「不会,但那位侍女像是对什么感到不满呢?」我明知故问。
杉杉战战兢兢地拉了拉我的衣袖
「少爷……那位侍女想说的,是关于宅邸附近的警卫吧……」金蕗抽动了下眉毛。
我没有看漏这一瞬间的动摇。
我莞尔一笑,扇起了扇子。
「啊啊,有关警卫呢,是我前些日子来拜访时,发现负责警备的武士人手不足,所以便擅自多派了些人来。」
「…………」
金蕗沉默了
「但是,少爷……这数量也太……」
杉杉瞥了眼院子。
院子里站着几名全副武装的叶家士卒,而宅邸外面更是被团团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杉杉,这间宅邸中可是有重要的客人在住,所以安排这种程度的警卫很正常吧?」
我看着金蕗那装腔作势的表情,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愉悦。
「有如此众多的警卫在此,别说是可疑之人了,就连一只老鼠都进不来。……当然,也出不去呢。」
增加警卫人数,毫无疑问是为了向金蕗施加压力。
——只要我想,便可以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为了让她明白这一点,我特意调动了亲卫队,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此外,我还禁止了一切随同金蕗前来的金家旧部外出。
虽然金蕗的言语和态度中并无波动,但想必她的心中应该满是恐惧以及耻辱吧。
事实上,光听到侍女所说的话,她就已经露出了掩饰的样子和不甘的表情。
「金蕗殿下。今后还请同我好好相处哦。」
「……彼此彼此。」
看到嘴唇微颤、如此回答着的金蕗,我感到心情越发愉快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股异样的热流从小腹升起。
『啊……这种感觉……』
『看着高贵的公主在我的威压下颤抖,看着她明明恨我入骨却不得不低头……』
『为什么我的身体会这么兴奋?』
「啊啊,今天能见到金蕗殿下真是太好了。有您在,今后我就不会感到无聊了。」
「哦哦,对了。杉杉,把那个拿来。」
「是。」
杉杉打开了放在身边的长匣,取出一个卷轴,恭敬地递到了金蕗眼前。
「……这是?」
金蕗看着那个卷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此乃我昨夜『苦思冥想』,特意为您题写的一幅字。」
我展开折扇,遮住嘴角的笑意。
「前些日子,您的侍女不是说您最爱风雅吗?我想着既然要赔礼,俗物自然入不了您的眼,不如送上一首好诗,以表我的诚意。」
「……」
金蕗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她显然想起了那天门口的那两句诗。
「不必,我无法收下如此……『贵重』之物。」
金蕗将视线移开,语气生硬,甚至带着一丝抗拒。
「小小心意而已,您就收下吧。」
似乎是对这句话有了反应,金蕗看向了我。
不,或许应该说是瞪向我。
一瞬间,那锐利的视线扫了过来。
「就算收下此物……我也无以回礼。恕我难以收下。」
「无以回礼?呵呵,您谦虚了。」
我轻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压迫感更甚。
「您本人不是就在这吗?今后只要您陪我说说话,就足以还礼了。」
「……。我没什么好说……」
金蕗的口吻中,表情中逐渐褪去了先前的若无其事之色。
——很好。
成功让她那毫无波动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感情了。
「那个……请不要为我费心了。我不需要……您的墨宝。」
金蕗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是,叶家的……,……」
我很清楚,表面上已无法彻底掩藏的负面情感正从她心中渗出来。
但即使如此,她仍在冷静的掩饰着自己。这幅样子看着真叫人愉快。
「您是……,叶家的什么呢?」
我步步紧逼。
「……」
面对从容不迫的我,金蕗的脸上蒙上了几分阴影。
「……不,没什么。」
套出来了。
——成功在望了。
「从叶家之人那里收到礼物,被更加优待令您感到很痛苦吗?」
「……!」
我的话令金蕗瞬间倒吸了口凉气。
「少爷……!」杉杉惊讶地想要制止我。
但我没有理会,只是目不转睛地窥探着金蕗的反应。
「……,…………」
金蕗低着头,身体轻轻颤抖,却仍拼命忍耐着。
「我……,并不想和叶家的各位亲密起来。相对的,我也不会给各位添麻烦。」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对我诉说着。
「望您理解。我想一个人静静地生活下去……我的愿望,仅此而已。」
虽不知这是否是她的真心话,但能够清晰地体会到她并不想同我扯上关系的心情。
「就算您这么说……」
我愉快地回绝了她的请求。
「若令您不悦的话,我的面子就不保了。金蕗殿下,我可是被长姐拜托要照顾您的。」
「……」
「因此,我做不到将您放任不管。就算并非如此,可您连我亲笔题写的诗都不肯收下,这要我如何向长姐交待是好呢……」
我故意加重了“亲笔题写”四个字。
「………………」
金蕗用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颤抖着的另一只手,并做了个深呼吸。
「……我知道了。那我就心怀感激的收下了。」
她伸出双手,指尖颤抖着接过了那个卷轴。
仿佛接过的不是一幅字,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如此一来,您就能保全面子了吧。若有事我会联系您的,所以今后还请……」
她像是倦了般,毫无生气地轻声说道。
听到她的话,我嫣然一笑。
「我明白了。那今日就此告辞了。」
「希望您能喜欢这首诗,金蕗殿下。」
全然不顾侍女瞪过来的那似要杀人般的犀利目光,我和杉杉离开了宅邸。
回程的途中。
「……吓了我一跳。少爷,您说的那么失礼……」
杉杉心有余悸地说道。
「……呵,呵呵呵。」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少爷?」
「你看到了吗?她那掩饰不住懊悔的样子……呵呵。」
回想起金蕗轻颤着嘴唇的模样,我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满足。
那种想要把高贵之物踩在脚下,看着她染上尘埃的欲望,正在疯狂滋长。
「还真是位有趣的公主殿下啊。对吧杉杉?」
「你想想看,金蕗殿下现在会是怎样的心情。……啊啊,这位公主殿下多么可怜,多么惹人同情啊。」
「今后就遵从长姐的吩咐,由我来好生安慰她吧。呵呵呵。」
「……,少爷……」
杉杉看着我,欲言又止。
「嗯?」
我紧盯着杉杉。
「…………不,没什么……」
无论如何保持沉默,金蕗的双眼都的确如此诉说着——“我不会向叶家之人说什么真心话”。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揭下她的面具,令她发自内心深处感到耻辱吧。
真想看到那位美丽的公主因悔恨而沾湿脸颊的样子。只要继续对她穷追不舍下去,那不久便能实现这一想法了吧。
仅是如此想象,我就忍不住要笑出来了。
金蕗宅邸。
「真是岂有此理!!」
侍女激动地叫喊了起来。
「区区叶家少爷竟敢对我家公主殿下如此……。这得向上面陈情才行!」
「而且还设下数量如此夸张的警卫……!这和软禁有什么区别。他到底将身为客人的公主殿下您看成什么了!」
「……人质。」
坐在上座的金蕗喃喃细语道。
听到这话,侍女惊讶的抬起了头。
「……叶家家主虽将我称作重要的客人,但恐怕这仅仅是场面话而已吧。实际上,我只是在被利用而已。」
金蕗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在这乱世中,各国之间时常会彼此利用。仅靠善意与友谊是不可能使两国结成同盟的。」
「我的确是金家的公主,不会嫁到叶家。既然如此,那将我作为人质来有效利用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而且若是将我作为人质来看待的话,设下此般警卫也很正常。想来是为了避免我逃跑吧。」
听着她的话,侍女的脸色逐渐由红转青。
「怎么会……太过分了。竟然将出身高贵的公主殿下您当做人质……」
「我本来就很担心您会在叶家受到怎样的待遇了,可这样也太……呜呜……」
侍女紧紧握住衣袖,渗出了悔恨的泪水。
「……」
金蕗轻轻站起身,走到侍女眼前,静静地坐了下来。
「……有带你来真是太好了。有你来代替我愤怒,我才得以保持宁静。」
「……,万分抱歉。明明公主殿下都在拼命忍耐着,可我却……!」
终于,侍女抱住金蕗呜咽了起来。
「可怜啊……。我们究竟要在这里待到何时啊……呜,呜……」
「……」
昏暗的房间中,微弱的烛火摇曳着。金蕗轻轻推开侍女,目光落在了桌案上那个孤零零的卷轴上。
那是叶溯强行塞给她的“礼物”。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缓缓展开了卷轴。哗啦——
纸上,字迹狂放潦草,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杀伐之气。
那是与金家崇尚的娟秀字体截然不同的、属于征服者的笔触。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在她的心口。
野草花。
夕阳斜。
寻常百姓家。这不仅仅是讽刺。
这是在告诉她认清现实吧。
你的家族已经完了,你的骄傲一文不值。
你现在,就是那只不得不飞入我叶家屋檐下的、可怜的燕子。
「……呵。」
金蕗看着那行字,突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声。
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自嘲与凄凉。啪嗒。
一滴泪水落在“百姓家”三个字上,晕开了墨迹。她死死地抓着卷轴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被捏出了褶皱。
「…………叶溯……」
她咬着牙,念出那个名字。
声音里不再是之前的淡漠,而是染上了一层浓烈的、名为“恨意”与“屈辱”的色彩。
但这恨意之中,似乎又混杂着某种……被强行撕开伪装后的、赤裸裸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