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静得出奇。
仙仙踩着松软的腐殖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她粉色的裙摆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这里的树木比她见过的任何森林都要高大，有些树干的直径恐怕要十个人才能合抱。藤蔓像巨蟒一样缠绕在枝干间，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蕨类和苔藓在湿润的空气中长得格外茂盛。
“生命力真旺盛啊……”仙仙忍不住感叹，伸出手轻轻拂过一丛散发着淡蓝色微光的蘑菇。蘑菇像是害羞似的，菌盖微微合拢，然后又缓缓张开。
这种与自然生灵的亲密感应让仙仙稍微安心了些。虽然迷路了，虽然把别人弄丢了，但至少在这个世界里，她的魔法不会受到限制。相反，这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生命能量，让她的魔力恢复速度比在仙界时还要快上几分。
她低头看了看戴在左手食指上的黑色纳戒。戒指在森林幽暗的光线中泛着古朴的光泽，那些细微的纹路仿佛会呼吸般，随着她魔力的波动而微微闪烁。
“这戒指的主人，那个叫萧炎的少年，现在到底在哪儿呢？”仙仙喃喃自语，忍不住又尝试了一次追踪魔法。
依旧只有极其微弱的联系指向远方，而且那联系还在继续变弱，像一根快要断裂的丝线。仙仙咬了咬嘴唇，心里涌起一阵愧疚。如果不是她糊涂，如果不是她记错咒语……
“呱——”
突如其来的怪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仙仙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拳头大的树蛙从她脚边跳过，钻进了一丛灌木里。
“吓死我了……”仙仙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她正要继续往前走，手指上的纳戒突然毫无征兆地发烫。
不是温热，而是仿佛握住了一块烧红木炭般的灼热。仙仙“啊”地叫了一声，下意识想甩掉戒指，可戒指就像长在了她手指上一样，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
淡白色的光芒从纳戒中涌出，那光芒起初微弱，却在呼吸之间变得耀眼夺目。仙仙不得不闭上眼睛，只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某种强大而古老的气息正在苏醒。
光芒渐渐收敛，凝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形。
那是一个老者的灵魂体，身形半透明，悬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他穿着朴素的灰白色长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一双眼睛虽然有些浑浊，却锐利得像是能看穿人心。此刻，那双眼睛里正燃烧着熊熊怒火。
仙仙呆呆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老爷爷灵魂，脑子里一片空白。
灵魂体——也就是药尘——刚从漫长的休眠中被强行惊醒。他原本在纳戒中沉睡以恢复灵魂力量，却突然感觉到与萧炎之间的那丝联系彻底断了。不是距离上的遥远，而是仿佛被生生斩断，再也感知不到分毫。
他在纳戒中疯狂搜寻，却找不到萧炎的任何气息。那种失去弟子的恐慌让他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结果看到的不是萧炎，而是一个陌生的小丫头，手上还戴着他的骨炎戒！
药尘的目光如刀，死死盯住仙仙。他的灵魂体虽然透明，却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那是属于斗尊强者的气息，即便只剩灵魂，即便虚弱不堪，那份源自力量巅峰的压迫感依旧存在。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树叶停止了摇曳，虫鸣鸟叫戛然而止。整片森林都在这股威压下颤抖。
“你……你是谁？”药尘的声音沙哑而冰冷，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萧炎呢？我的弟子在哪里？”
仙仙被这气势吓到了，她本能地后退一步，背脊撞上了一棵大树。
“我、我……”她结结巴巴地开口，大脑飞速运转。
糟糕，这老爷爷看起来好凶！而且他说的“弟子”……难道就是萧炎？他是萧炎的师父？完了完了，把人家的徒弟弄丢了，师父找上门来了！
“萧炎的消失是不是与你有关？！”药尘的声音陡然拔高，灵魂体向前飘近一步。他那半透明的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戾气，“说！否则老夫让你——”
仙仙小脸急得通红，“是、是我不小心……我不小心把他弄丢了！”
“弄丢了？”药尘眯起眼睛，灵魂体的光芒不稳定地闪烁，“什么意思？你把萧炎弄到哪里去了？”
仙仙深吸一口气，知道瞒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解释：“我……我在施展穿越魔法的时候，咒语念错了，魔法阵失控了……然后我就和萧炎撞上了，他被传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穿越魔法？另一个世界？”药尘重复着这两个词，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作为曾经站在斗气大陆巅峰的强者，药尘见识过空间通道，知道位面旅行的存在。但也正因为知道，他才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不同世界之间的壁垒何等坚固，即便是斗圣强者，想要跨越位面也需要特定的通道和机缘。
而现在，萧炎，他刚收下不久、天赋卓绝却命运多舛的弟子，竟然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用失控的魔法，扔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那个世界……叫什么？”药尘的声音在颤抖。
仙仙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回答：“我、我只感应到那个世界的名字片段，好像是叫……蛊真人？”
“蛊真人？”这个名字他连听都没听过，肯定就是其他位面的世界了。
“那你还能不能把他换回来？”药尘猛地抬头，死死盯住仙仙，那双眼睛里几乎要迸出血丝，“快！用你的魔法，把他弄回来！现在！立刻！”
他飘到仙仙面前，半透明的手抓住她的胳膊。虽然灵魂体没有实体，但强大的灵魂力量依旧让仙仙感觉到一阵刺痛。
仙仙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但她还是咬着牙，摇了摇头：“我……我找不到他的坐标。那个世界太陌生了，没有具体位置，我没办法施展魔法。”
这句话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药尘的灵魂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原本还算稳定的形态开始出现波动，边缘处甚至开始散逸出点点光尘。他盯着仙仙，那张苍老的脸上先是难以置信，然后是愤怒，最后化为一种近乎疯狂的暴戾。
“找、不、到？”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淬了毒，“你把我的弟子弄丢了，然后告诉我你找不到？！”
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炸开。以药尘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地面上的落叶和尘土被无形的力量卷起，形成一个旋转的气旋。树木的枝干在压力下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断裂。
那是斗尊强者的愤怒。即便只剩灵魂，即便实力百不存一，但那曾经站在大陆巅峰的气势一旦爆发，依旧足以让山河变色。
药尘抬起手，灵魂力量在掌心凝聚，化作一团森白色的火焰。那火焰没有温度，反而散发着刺骨的寒意——骨灵冷火，异火榜排名第十一的天地奇物，即便药尘如今的状态只能发挥其万分之一的力量，也足以将眼前这个可恶的小丫头烧成灰烬！
“既然你找不到他，”药尘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那你就去给他陪葬吧。”
仙仙的脸色瞬间煞白。
她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那团白色火焰看似平静，内里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她毫不怀疑，只要这老爷爷一挥手，自己连骨灰都不会剩下。
逃？来不及了。挡？她的防御魔法根本拦不住这种级别的攻击。
怎么办？怎么办？！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在药尘即将出手的刹那，仙仙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凭着直觉，对着药尘的方向，抬手，一点。
没有念咒，没有复杂的施法手势，就那么简单地一指。
指尖亮起一点柔和的绿光。
那光芒起初只有米粒大小，却在出现的瞬间膨胀开来，化作一道翠绿色的光柱，精准地命中药尘的灵魂体。
药尘的动作僵住了。
他掌心的骨灵冷火无声熄灭，灵魂体表面开始浮现出细密的绿色纹路。那些纹路如同活物般蔓延，所过之处，他的形态开始扭曲、收缩、变形——
“这、这是……”药尘的眼中第一次浮现出惊恐。
光芒散去。
威风凛凛的灵魂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巴掌大的、蹲在地上的癞蛤蟆。
通体灰褐色，皮肤上布满疙瘩，鼓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肚皮随着呼吸一鼓一鼓。它蹲在落叶堆里，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仙仙，眼神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呱？”
蛤蟆叫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茫然。
仙仙也愣住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看地上那只蛤蟆，小嘴张成了圆形。
刚、刚才发生了什么？她一指，那个凶巴巴的老爷爷灵魂……就变成蛤蟆了？
不念咒？不用法印？就这么随手一指？
“我、我能无咒施法了？”仙仙喃喃自语，随即眼睛亮了起来，“一定是这里的自然环境太好了！生命力这么旺盛，我的魔力也变得更加强大、更加随心所欲了！”
她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在仙界的时候，她每次施法都得老老实实念咒，稍微复杂点的魔法还得配合手势和法印，否则十次有八次会失败。可现在，她居然能在情急之下，不经过任何准备就成功施展了变形魔法！
而且变形的对象还是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强者灵魂！
仙仙蹲下身，得意的看着那只蛤蟆笑道：“叫你凶我！叫你凶我，看你以后敢不敢凶我”蛤蟆也瞪着她，呱呱叫仿佛是在说：“快点把我变回去！快点！”
虽然变成了蛤蟆，但药尘的意识还在。他能听、能看、能思考，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他用尽全力想要调动灵魂力量变回来，却惊恐地发现，那些绿色的纹路已经彻底锁死了他的形态，连一丝斗气都调动不了。
更让他崩溃的是，他试图用灵魂传音，发出的却只有“呱呱”声。
仙仙看着蹦来蹦去的蛤蟆，有点想笑，又强行憋住了，“我不是故意的……是你凶我的，还要打我，我只是自卫！”
“呱！呱呱呱！”蛤蟆蹦得更凶了，那架势仿佛要扑上来咬她。
仙仙抿了抿嘴，叉着腰站起来：“你这样可不行。你要答应我不再那么凶，不再动手，我才把你变回来。”
蛤蟆僵住了。
它蹲在那里，鼓着眼睛瞪着仙仙，肚皮急促地起伏。过了好一会儿，它才极其不情愿地、幅度很小地点了点那颗蛤蟆头。
“那说好了哦。”仙仙伸出手指，指尖再次亮起绿光，“不许反悔。”
光芒没入蛤蟆体内。那些绿色纹路迅速消退，蛤蟆的身体开始膨胀、变形，重新化为那道半透明的灵魂体。
药尘恢复了原状。
他悬浮在空中，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重新掌控灵魂力量的感觉，脸上的表情复杂到难以形容。
刚才那种完全失去掌控、连意识都差点被禁锢的感觉，实在太恐怖了。这个小丫头，究竟什么来历？那种诡异的变形手段，他活了这么多年闻所未闻！
药尘抬起头，看向仙仙，眼神里的戾气消退了大半，如果这个小丫头真有这种随手将他变成蛤蟆的能力，那她说的“找不到萧炎的坐标”，恐怕是真的。因为如果她有办法，早就用了，没必要在这里跟他纠缠。
可他还是不甘心。
药尘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我……”仙仙张了张嘴，想说“我尽力”，想说“我再试试”，但最终，她还是重重地、缓慢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她小声说，“我真的找不到。即便知道蛊真人世间坐标的具体位置在哪，也不知道萧炎的具体位置，每个世界每个人的坐标都是在变的，真要找比大海捞针海难！”
药尘的灵魂体晃了晃。
然后，他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地、缓缓地落回地面。不是飘落，而是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跌坐下去，半透明的身体几乎要贴在地上。
他低着头，一动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