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我排班级第二十五名,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王明排第十八名,这是他首次进入前二十名。李老师特别表扬了他,说他“进步显著,是全班同学的榜样”。
颁奖典礼上,王明站在主席台上,胸前戴着大红花,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微笑。他的父母坐在家长席最前排,举着手机不停地拍照。
我坐在人群中,机械地鼓掌。手掌拍得通红,却感觉不到疼痛。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学生代表发言!”
王明走到话筒前,清了清嗓子:“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今天我很荣幸站在这里……”
他的演讲稿写得很漂亮,感谢老师的辛勤培育,感谢父母的默默支持,感谢同学们的热心帮助。标准的、无懈可击的好学生发言。
可是当他说到“我相信,只要努力,每个人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时,我突然想笑。
努力?他的努力是什么?是父亲重金聘请的名师辅导?是母亲每天车接车送的补习班?是那套据说能“提高记忆力”的进口营养品?
典礼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我故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经过公告栏时,我停下脚步。那里贴着优秀学生的照片和简介,王明的照片在最显眼的位置,笑容灿烂。
“虚伪。”
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发现林小雨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
“你也觉得?”我小声问。
“所有人都觉得,但没人会说。”她走近公告栏,伸手摸了摸王明的照片,“你知道吗?我听说他爸爸给学校捐了一个实验室。”
“所以呢?”
“所以他的进步,他的荣誉,他的‘成功’,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买的?”
我无言以对。夕阳西下,把整个校园染成金色。这金色如此虚假,像一层华丽的油漆,遮盖了底下斑驳的真相。
“我要转学了。”林小雨突然说。
“什么?为什么?”
“我奶奶病了,需要人照顾。我妈妈在外地打工,回不来。所以我得搬去和姑姑住,得转学到那边的学校。”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个冷漠的校园里,她是我唯一的同类。现在,连她也要离开了。
“你会写信给我吗?”她问。
“会。我会把我读的每一本书都告诉你。”
“我也会。也许在新学校,我能找到更多像我们一样的人。”
“也许。”
我们并肩走出校门,这是最后一次。在分岔路口,她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递给我。
“送你的。”
是《斜阳》,我看过的那本。翻开封面,扉页上有一行娟秀的字:
“在黑白里温柔地爱彩色,在彩色里朝圣黑白。——林小雨”
“这是……”
“汪曾祺的话。我觉得适合你。”她顿了顿,“陈默,不要变成他们那样的人。即使这个世界如此不堪,也要保持清醒,保持愤怒,保持悲伤。因为麻木才是真正的死亡。”
我握紧书,点了点头。
她走了,没有再回头。我站在路口,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角。
蓦然回首,我突然明白,我们的十五岁,就像太宰治笔下的青春——一边渴望被理解,一边害怕被看穿;一边嘲笑世界的虚伪,一边不得不戴上伪装的面具;一边痛恨不公平,一边无力改变任何事。
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应该放弃。正如林小雨所说,保持清醒,保持愤怒,保持悲伤。在这荒诞的人间剧场里,至少我们可以选择不鼓掌。
我转过身,朝家的方向走去。路灯渐次亮起,把我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书包很重,里面装满了课本、作业、试卷,但也装着一本《斜阳》,和一句赠言。
区区十年寒窗,也许真的比不上一个有钱的爹。但至少,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我还能抬起头,看见星星。虽然微弱,虽然遥远,但它们确实在那里,发出自己的光。
这就够了,至少现在够了。
我加快脚步,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明天,太阳照常升起,生活还要继续。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在我十五岁的这个秋天,有一颗种子悄然发芽,它不一定会长成参天大树,但至少,它证明了生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