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后的家长会,是一场盛大的表演。家长们挤在狭小的教室里,坐在比自己体型小一圈的椅子上,像一群误入小人国的巨人。
我父亲也来了,穿着他唯一的一套西装,领带打得有些歪。他认真地记笔记,用那双常年拨算盘的手,笨拙地握着廉价的圆珠笔。我看着他微微花白的鬓角,突然意识到,他也曾是个少年,也曾有过梦想。是什么把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沉默、疲惫的中年男人?
“陈先生,陈默最近状态不太稳定。”李老师把我父亲叫到走廊,我假装整理书包,悄悄跟在后面。
“是,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他的成绩一直在中游徘徊,这很危险。以现在的成绩,考上普通高中都勉强,更别说重点了。”
父亲搓着手,那双手上满是老茧:“是,是,我一定好好督促他。这孩子就是不太开窍……”
“不是开不开窍的问题,”李老师压低声音,“是态度问题。我观察他很久了,他总是心不在焉,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这种心态很危险啊,陈先生。”
父亲连连点头,腰弯得更低了。那一刻,我真想冲上去,对李老师说:我在乎,我比任何人都在乎。但我在乎的不是分数,不是排名,而是为什么我们要像赛马一样被比较、被评价、被定价。
但我没有。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父亲的背一点点驼下去,像被无形的重担压弯的稻穗。
家长会结束后,父亲拍拍我的肩:“走,爸请你吃碗面。”
学校后街有家小面馆,我们相对而坐。父亲点了两碗最便宜的阳春面,又特意给我加了个荷包蛋。
“默默,爸知道你压力大。”他搅拌着碗里的面,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爸没本事,不能像其他家长那样,给你请家教,送你去好学校。但爸相信,只要你肯用功,一定能考上好高中。”
我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吃面。面很烫,烫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你李老师也是为你好,”父亲继续说,“严师出高徒。爸小时候,家里穷,连学都上不起。你现在有机会读书,一定要珍惜。”
我突然抬起头:“爸,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
父亲愣住了,然后笑了,笑容里有些苦涩:“梦想?我们那个年代,哪有资格谈梦想。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那现在呢?你现在有梦想吗?”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面都快凉了。“爸现在的梦想,就是你能有出息,将来不要像爸这么辛苦。”
这就是中国式父母的悲哀,我想。他们的一生都在为子女而活,以至于忘记了自己也曾是一个独立的人,有过独立的渴望和梦想。而当他们把这个重担交给我们时,我们注定也要重复同样的悲剧——为下一代而活,直到忘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