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公开课，是教育局领导来视察的日子。学校提前一周就开始准备，大扫除，排练欢迎仪式，甚至排练了课堂上要提问的问题和回答。
我们班被选为示范班级，因为“班风优良，学风严谨”。李老师提前安排了座位，成绩好的坐前排，成绩差的往后挪。王明理所当然地坐在第一排正中间，面前放着崭新的笔记本和钢笔。
我和张涛、李静等人被安排到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一个几乎不会被注意到的角落。
“你们几个，”李老师课前特意交代，“认真听讲，不要搞小动作，更不要说话。今天谁要是给我惹事，后果自负。”
公开课开始了。领导们坐在教室后面，表情严肃。李老师站在讲台上，声音洪亮，表情生动，和平时判若两人。他提的问题，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被点名的同学流畅地回答，天衣无缝。
一切都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每个角色都知道自己的台词，每个动作都经过设计。领导们不时点头，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课进行到一半时，李老师提出了一个问题：“同学们，你们认为学习的意义是什么？”
按照剧本，王明应该举手回答：“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但他还没来得及举手，一个声音就从教室后面响起。
“是为了不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是我。我说完就后悔了，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
教室里一片死寂。李老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又迅速涨红。领导们面面相觑，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陈默同学的回答……很有思考性，”李老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图挽回局面，“但作为中学生，我们更应该思考的是……”
“老师，”我打断他，既然已经开了口，就索性说下去，“您不问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领导的兴趣似乎被勾起来了。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领导开口：“这位同学，你说说看，为什么学习是为了不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我站起来，腿有些发软，但声音还算平稳：“因为在我们周围，有太多人变成了自己年轻时讨厌的那种人。虚伪的，势利的，冷漠的。学习不应该只是学知识，更应该学会思考，学会辨别，学会在所有人都说对的时候，有勇气问一句：真的对吗？”
教室里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我看见张涛在桌子下对我竖大拇指，李静的眼睛亮晶晶的。后排的几个同学也在点头，虽然很轻微。
“这位同学的想法很特别，”那位领导点点头，转向李老师，“李老师，你们班的学生很有思想啊，这是好事。教育不就是要培养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才吗？”
李老师的表情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但不得不点头：“是，是，领导说得对。陈默同学平时就喜欢思考，我们一直鼓励这种独立思考的精神。”
公开课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结束了。领导离开后，李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我以为会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批评，但他只是疲惫地挥挥手。
“陈默，你赢了。”他说，声音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我不会再管你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是毕业前，别给我惹出大事。我今年要评职称，经不起折腾了。”
我愣住了。这不是我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反应。没有愤怒，没有训斥，只有一种认命般的无奈。
“老师，”我忍不住问，“您当年当老师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他抬起头，眼神有些恍惚：“当年？当年我想改变世界，想培养出真正的人才，而不是考试机器。”他苦笑着，“但现在我只希望你们能考出好成绩，让我能评上高级教师，多点工资，还房贷。”
“您变成了自己讨厌的人吗？”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问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但李老师没有生气，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走吧，”他说，“在我改变主意罚你之前。”
我默默退出办公室。走廊里空无一人，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把一切都染成金色。这金色如此虚假，又如此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