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彻底停了。
许岁岁在自己那间名为“静雨”的屋子里呆坐了一下午。窗户开着一条缝,能听到楼下偶尔传来的、小莫和别的客人模糊的对话声。她试图看那本从楼下书架拿上来的风物志,但字迹在眼前晃动,难以聚焦。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的一切:家里的电话,机场的延误,冰冷的雨水,摊主狰狞的脸,还有那个叫余无事的男人沉默苍白的脸。
“余无事……”多余的余,无事生非的无事?还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无事?想想之前接触的时候,无论是哪个,配上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都显得格外矛盾。
那把黑伞被她仔细擦干,靠在了房间的角落。三千块钱像一块石头压在心上。她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一个素不相干的人的人情。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中午那碗米线早已消化殆尽。她决定出去走走,顺便找点吃的,用实际的活动驱散脑子里乱窜的念头,她可还是一个青春靓丽的美少女。
刚站起身,扔在床上的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不是电话,是微信视频通话的请求。她站在那里看了一眼,是自己的母亲。
许岁岁心里猛地一沉,反正躲是躲不掉的,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母亲那边的背景是家里熟悉的客厅。“岁岁!你怎么回事?!一下午不接电话!到了没有?住的地方怎么样?安不安全?”一连串的问题被丢了过来,母亲的脸凑得很近,眉头紧锁,心情显然不太好。
“到了,住了,挺好的,安全。”许岁岁为了暂时安抚一下生气的母亲,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走到窗边,将摄像头对着窗外那片被夕阳染金的竹林,“看,环境不错。”
母亲盯着屏幕看了几秒,脸色并没有缓和:“怎么住这种木头房子?看着就潮。你一个人在外面,千万要当心!对了,你刘阿姨刚又给我打电话了,说她儿子刘铮这两天正好休假,听说你在大理,说想过去找你,带你玩玩……”
又来了。许岁岁感到一阵熟悉的无力感,像是男生第一次吃槟榔,透不过气。(ps:吃过的应该懂得)“妈,我说了,我是来散心的,不是来相亲的。你让他别来。”
“散心怎么了?散心有个伴不好吗?人家刘铮是公务员,工作稳定,家境也好,哪点配不上你了?你一个人在那边,我们怎么放心?有个认识的人照应……”
“我不需要人照应!”许岁岁的声音提高来一点,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毕竟已经压抑了一天的烦躁和委屈,“我需要的是清静!是你们别什么都替我安排!包括跟谁谈恋爱结婚!”
“许岁岁!你怎么说话呢!我们还不是为你好!你说你,一声不吭就跑那么远,自己的工作也不管了,跟家里连句实话都没有!你知道你爸多生气吗?你都二十六了,马上就二十七了,虚岁都二十八了,马上就奔三了!能不能现实一点!”
“为我好就是不停地给我介绍我根本不感兴趣的人?为我好就是逼我走你们认为对的路?”许岁岁觉得眼眶发酸,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窗户,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的失态,“妈,我不是你们养的宠物,我有自己的想法,我们新生代的青年和你们不一样!”
“你的想法?你的想法就是任性!就是不切实际!大理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发展?玩几天就赶紧回来!刘铮那边我已经把你微信推给他了,你加一下,跟人好好聊……”
“我不加!”许岁岁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你让他别来烦我!我也求你,别再管我的事了行不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母亲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失望和怒气:“许岁岁,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好,我不管你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但在外面吃了亏,别回来哭!”
视频猛地被挂断了。屏幕暗下去,映出许岁岁通红眼眶和强忍着泪水的脸。她颓然坐在床沿,胸口有点闷。又是这样,每一次沟通,最后都会演变成争吵和不欢而散。她只是想喘口气,想过一段属于自己的生活,为什么就这么难?
孤独和委屈像潮水般涌上,将她淹没。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泪水终于忍不住,从她的脸颊旁滑落到了手背上。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许岁岁吓了一跳,慌忙用手背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问:“谁啊?”
“许小姐,是我,小莫。”门外是管家女孩轻快的声音,“楼下那位余先生找你。”
余?余无事?
许岁岁的心猛地一跳。他来找自己,什么事?难道改变主意要钱了?她赶紧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深吸几口气,努力让声音恢复正常:“哦,好,我马上下来。”
打开门,小莫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点好奇的笑容:“在楼下呢。看样子是有事找你。”
许岁岁点点头,跟着小莫下楼,心里七上八下,猜测着各种可能。
楼下厅堂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壁灯。余无事就站在进门的地方,没有坐下。他还是下午那身打扮,感觉像是出去了一趟又回来了。他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明明长相有点呆萌,但此时看着却有一股破碎感。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相遇,许岁岁下意识地挤出一个客气的、还带着点哭过痕迹的笑容:“余先生,你找我?”
余无事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很低:“嗯。”
小莫很识趣地说了句“我去后面看看猫”,就闪进了厨房区域,把空间留给他们俩。
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许岁岁等着他说话,他却似乎又陷入了沉默,只是看着她,像是在斟酌如何用词。
“是……钱的事吗?”许岁岁主动开口,打破沉默,“我还是觉得……”
“不是。”余无事打断她,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犹豫之后终于开口,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你……要租房?”
“啊?”许岁岁愣住了,完全没料到是这个话题,“租房?我……我已经住在这里了啊。”她指了指楼上。
“长住。”余无事补充道,目光转回来,落在她脸上,“这里,贵。”
许岁岁眨了眨眼,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他是在……关心她住客栈太贵?还是?
余无事似乎不习惯说太长的话,停顿了一下,才继续用他那特有的、简略的方式表达:“我租了院子。有空房。便宜。”
许岁岁这回听明白了。他租了一个院子,有空房间,想转租给她,而且比客栈便宜。这……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信息,余无事好像是完成了任务,微微颔首,似乎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许岁岁叫住他,“你……租的院子?在哪里?”
余无事停下脚步,报了一个巷子名,离听风小院不远,更靠近古城边缘,确实安静很多。“明天,可以看房。”他说。
就在这时,许岁岁的手机又响了一声,是微信消息。她下意识地低头瞥了一眼,是通讯录一个新的好友请求,验证消息是:“你好,我是刘铮。”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正准备离开的余无事。
冲动之下,话已经脱口而出:
“不用明天了!”
余无事身形一顿,疑惑地看向她。
许岁岁攥紧了手机,她迎着余无事的目光,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语气,斩钉截铁地说:
“我租了!”
话音落下,厅里一片寂静,只有厨房隐约传来小莫哼歌的声音。余无事看着她,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似乎有些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