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关上后，院子里只剩下风穿过树叶的响声。
许岁岁在桂花树下站了很久，直到小腿传来酸麻的感觉，才恍然回神。西厢房的门敞着，行李箱还孤零零立在门口，她慢慢走过去，把箱子拖进房间，关上门。
背靠着门板，隔绝了院子里的天光，她才允许自己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
“疯了……真是疯了……”她把脸埋进膝盖，自言自语着。羞耻感后知后觉地汹涌而来，她怎么就能……那么自然地挽住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的胳膊，还说出那种话？。
他就那样沉默地走开，关上了门，两人之间好像清晰地划定了界限。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便流逝了。许岁岁没有整理行李，只是蜷坐在床边，望着窗外那棵桂花树发呆。树影从西边慢慢拉长，爬上东厢房的窗框。对面的房门始终紧闭，没有一点声息。
他生气了吗？还是觉得她是个不可理喻的麻烦，后悔答应让她住进来了？
饥饿感在傍晚时分袭来，从早上到现在，她只喝了几口水。客栈的房费退了一些，但支撑不了多久，工作还没着落，现在又陷入这种尴尬境地……
她轻轻拉开房门，想看看厨房在哪儿。院子被夕阳染成暖金色，院内无风。东厢房的门依旧关着，窗玻璃反射着夕阳，看不清里面。
厨房在院子另一头，一个小小的独立屋。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推开门。里面很干净，灶具简单，但一应俱全，看得出经常使用，却没有任何烟火油腻气，应该是用后经常清理。她找到水壶，接了水，按下开关。
等待水开的时间格外漫长。她靠在厨房门边，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东厢房。就在这时，那扇一直紧闭的门，忽然动了一下。
门打开了，余无事走出来。他已经换了一件浅灰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的小臂。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又变成了了往常的苍白和空洞。他似乎没看到厨房这边的许岁岁，径直走到院子角落的水池边，低头洗手。
他洗得很慢，很仔细，手指一根一根地掠过清澈的水流。然后关掉水龙头，用搭在一旁的干净毛巾擦干。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目光平淡地扫过院子，终于落在了厨房门口的许岁岁身上。
许岁岁身体微微一僵，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我烧点水。”
余无事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他没有走过来，也没有退回房间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似乎在犹豫什么。夕阳的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那双眼睛在逆光下映着一点点金色的余晖，却照不进底。
片刻的沉默后，他忽然开口：“晚上，我煮面。”顿了顿，补充道，“可以多煮一份。”
说完，不等许岁岁反应，他便转身走进了厨房，从她身边经过时，带起一阵极淡的、像是儿时被子在午后晒过阳光的气息。
许岁岁愣在门口，看着他熟练地打开橱柜拿出挂面，又从一个盖着纱布的小竹篮里取出两颗洗好的青菜和一只番茄。他的动作干净利落。烧开的水正好滚了，他提起水壶，往另一个小锅里注入热水，开始烧第二锅。
“我……我来帮忙吧？”许岁岁走进狭窄的厨房，空间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不用。”余无事头也没回，专注地看着锅里渐渐泛起小气泡的水。
许岁岁帮不上忙，也不好意思干站着，便拿起抹布，擦试本就干净无尘的灶台。两人在小小的厨房里各忙各的，距离很近，却没有任何交流。
面煮好了。是简单的番茄青菜面，清汤寡水，飘着几点油星和葱花。余无事盛了两碗，端到厨房外檐下的小木桌上。桌子不大，面对面放着两个小竹凳。
“谢谢。”许岁岁低声说道，在其中一个竹凳上坐下。
余无事在她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垂下眼，开始安静地吃面。他吃得很慢，咀嚼得很仔细，几乎不发出声音。
许岁岁也饿了，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送入口中。味道很淡，盐放得有些少。但面煮得软硬适中，汤是热的。一股暖意涌入身体，稍稍驱散了心头的寒意和尴尬，她偷偷抬眼看了看他。
他低着头，吃着饭。夕阳最后的余晖映在他的发梢和肩膀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却让他看起来更加孤独，像是一座被遗忘在时光里的石像。
“那个……今天上午的事，真的很抱歉。”许岁岁鼓起勇气，声音很小，“我当时……太着急了，没想那么多，给你添麻烦了。”
余无事的筷子停顿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然后继续吃面。
这反应让许岁岁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道歉似乎被接受了，但又像是被无视了。
两人又陷入沉默，只有轻微的碗筷触碰声。风掠过桂花树，叶片沙沙作响。
一碗面很快见底。许岁岁放下筷子，正想着要不要去洗碗，余无事已经先一步站了起来，很自然地将两只碗叠在一起，拿起筷子，转身走向水池。
“我来洗吧！”许岁岁连忙起身。
“不用。”他已经拧开了水龙头。
许岁岁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弯下腰洗碗的背影。他洗得很认真，连碗沿都细细擦过，然后用那块干净的毛巾擦干水珠，放回碗柜原处。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水，擦干手。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还站在原地的许岁岁，又很快移开，看向已经暗下来的天空。
“晚上，锁好门。”他平静的说道。然后，他便径自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像往常一样，轻轻关上了门。
“咔哒。”
院子里再次只剩下许岁岁一人。夜幕低垂，但今天的晚上好像没有星星，只有屋檐下一盏老旧的电灯，照亮着小木桌和旁边空荡荡的竹凳。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碗热汤的距离——可以感知到些许温度，却无法真正靠近。
许岁岁默默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上锁。咔哒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靠在门后，听着窗外隐约的风声。对面房间的灯，似乎也很快熄灭了。整个小院沉入黑暗与寂静之中，只有月光无声流淌，漫过青石板，漫过桂花树，也漫过那扇紧闭的门，和门内各自怀揣心事的两个人。
院子很小，房间很近。
但他们之间，似乎很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