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伞”正式在小院住了下来,许岁岁用一只旧的、铺了软布的纸箱,在回廊下为它搭建了一个小窝。
照顾“雨伞”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契约。许岁岁主动承担了白日的喂食与清理,她很快发现,那些她睡前见底的粮碗水碟,总在清晨焕然一新,应该是余无事换的。
这天下午,天气晴好。许岁岁坐在回廊下的竹凳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修改到一半的设计图。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雨伞吃饱了,蜷在她脚边的垫子上,晒着太阳打盹,肚皮一起一伏,正在睡着大觉。
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余无事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空的马克杯,像是要去厨房倒水。他看到许岁岁和猫都在回廊下,稍微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她们,然后便垂下眼,径直走向厨房。
许岁岁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主动开口道:“今天阳光真好,‘雨伞’都晒得不想动了。”
余无事在厨房门口的身影顿住,侧过半边脸,目光落在垫子上酣睡的小猫身上,停留了两秒,随后点了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倒完水出来,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院子里被阳光晒得发亮的青石板,似乎在犹豫。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决心,朝回廊这边走了几步,在距离许岁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倚靠着廊柱。这个距离既不至于太近让人不适,又打破了之前那种远远隔开的状态。
“它……”他轻声开口道,目光落在“雨伞”身上,“好像,胖了一点。”
许岁岁有些意外地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关于猫的话题。
“是啊,”许岁岁脸上露出笑容,合上电脑,决定抓住这个难得的交流机会,“能吃能睡,毛也顺滑多了,不像刚来时那么瘦了。看来我们喂得不错。”
余无事又“嗯”了一声,阳光照在他脸上,让他过于苍白的皮肤看起来有了一丝血色。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才又开口:“你……在画图?”
许岁岁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嗯,接了点零散的设计活,维持生计。”她顿了顿,反问道,“你呢?平时……都做些什么?”这个问题她好奇已久。他看起来没有固定的工作,白天大多待在房间里,神出鬼没。
余无事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眼神飘忽了一下,才含糊地答道:“……没什么,看看书。”
这个回答显然没有说实话,许岁岁识趣地没有追问,转而将目光投向院子里追逐自己尾巴的“雨伞”,笑着说:“看它玩得多开心。有时候觉得,像它们这样简单也挺好,吃饱睡好,就没什么烦恼。”
余无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着那只无忧无虑的小猫,他低声说:“嗯,是很好。”
一阵微风吹过,带着桂花树即将开放前特有的、若有若无的甜香。几片早枯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其中一片正好落在余无事倚靠的廊柱旁。他弯腰,用空着的那只手捡起了那片叶子,指尖轻轻捻着叶柄,目光有些出神。
许岁岁看着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和他此刻略显柔和的神情,心里对他的好奇又增加了一分。这个男人,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浓雾,偶尔透出一点点微光,却更让人想去探寻雾后的风景。
这时,“雨伞”睡醒了,伸了个懒腰,迈着小步子走到余无事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余无事身体微微一僵,但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避开。他低头看着脚边的小家伙,犹豫了一下,缓缓蹲下身,将那片枯叶递到“雨伞”面前。
小猫好奇地用爪子扒拉着叶子,玩得不亦乐乎。
许岁岁看着这一幕,心里莫名地软了一下。她轻声说:“它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余无事蹲在那里,背对着她,没有回答,但许岁岁能看到他耳根似乎泛起一点极淡的红晕。他维持着蹲姿,默默地看了小猫一会儿,才站起身,低声说了句:“我回屋了。”然后便端着水杯,快步走回了东厢房。
虽然交流依旧简短,但比起之前冰冷的沉默,已经多了些许生涩的暖意。许岁岁感觉,他们之间那堵冰墙,似乎正在被阳光和一只小猫慢慢融化出细小的裂缝。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许岁岁因为赶一个设计稿的 deadline,在电脑前熬到凌晨一点多才终于搞定。她揉着发酸的眼睛和脖颈,准备去厨房倒杯水,然后洗漱睡觉。
院子里一片寂静,东厢房的灯已经熄了,余无事想必早已睡下。她放轻脚步,穿过回廊。
就在经过余无事房间的窗下时,她忽然注意到,靠近窗户的地面上,散落着两三张白色的纸片。看样子像是从窗户缝里飘出来的。大概是晚上风大,吹动了桌上的纸张。
许岁岁本没多想,以为是废纸或者打印稿。但当她弯腰想顺手捡起来,免得被第二天早上的露水打湿或者被“雨伞”当成玩具抓烂时,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瞥见了最上面一张纸上,有着手写的字迹。
那字迹清秀有力,,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目光。她下意识地拿起那张纸,看清了上面的内容。那不是普通的笔记,而像是一段……独白?
纸上写着:
【灯光是时间的刻度
影子在墙上爬行,缓慢而固执
我数着呼吸,等一场不会来的黎明
沉默是海,我沉在海底
】
字句极其冰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孤独。
这……是余无事写的?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那扇紧闭的窗户,窗内一片漆黑,安静得仿佛无人居住。
但字迹是他的。
他的精神果然有问题,她连忙将另外几张散落的纸也捡起来。另一张纸上写着更短的句子:
【第47次濒死感记录。】
【今天见到了光,但光不属于我。只是路过。】
她想起他过于苍白的脸色,偶尔流露出的空洞眼神,对责任的恐惧,以及那种近乎刻意的与世隔绝……
原来,那不是简单的性格孤僻。那是一场她无法想象的、发生在内心的风暴。
许岁岁站在原地,月光照在她身上,她手里捏着那几张轻飘飘的纸,却觉得沉重无比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将几张纸仔细地叠好,没有放回原处,而是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不能假装不知道,但也不能贸然去揭穿。
她将纸张小心地收进抽屉底层,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窗外,月凉如水。小院依旧安静,但许岁岁开始回忆与他这一路的经历,他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