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原谅那些行政文员的。
任务简报里说,这里只是“因为地质沉降而被废弃的医疗中心”。简报还说,我们只需要“清理可能存在的非法占居者并回收数据硬盘”。
那些坐在空调房里、穿着笔挺制服的情报官们,真该亲自来闻闻这里的空气。
这里没有尘土味,只有一种像是发酵了几十年的水果一样的甜腻腐臭。那是蛋白质分解、霉菌疯长以及某种更古老、更不祥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第九小队,这里是指挥部。确认位置。”
耳麦里的声音夹杂着静电噪音,听起来遥远得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我背靠着脱落了墙皮的防火门,这里是地下二层,放射科的入口。应急照明灯在头顶滋滋作响,那忽明忽暗的冷光把走廊拉伸成了通往地狱的喉管。
“位置确认。放射科走廊。”我压低声音回复,感觉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湿棉花,“指挥部,这里的辐射读数不对劲。盖革计数器没响,但我感觉……我的牙齿在发酸。”
“继续执行。那是心理作用,怀特。”
心理作用吗?还真敢说。
我看向走廊深处。通风口那里挂着一截东西,一截血肉之躯。五分钟前,那还是我们的爆破手麦克。现在
他已经变成了干枯的躯壳,没有血滴下来,所有的血液都被那通风口里的东西吸干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麦克死的时候甚至没能发出惨叫。只有一声脊椎被拧成麻花时的脆响,就像干枯的树枝被踩断,紧接着是重物被强行拖拽进狭窄管道的摩擦声。
“队长,”汉斯的声音在频道里颤抖,他躲在护士站的柜台后面,手里紧紧攥着那把昂贵的电磁突击步枪,“热成像全是雪花,没检测到实体。就像……就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温度。或者是那东西根本就没有温度。”
“稳住。”队长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镇定,但我能看见他战术手套上的指节已经发白,“所有人,检查弹药。把保险打开。如果你看见什么影子在动,别问口令,直接把它打烂。”
“影子?”我苦笑了一声,汗水顺着头盔内衬流进眼睛里,刺痛得要命,“队长,这里全是影子。”
话音刚落,异变开始了。
它不是从门里出来的,也不是从窗户跳进来的。它是从墙壁上的霉斑里“长”出来的。
原本静止的阴影突然拥有了质感,像一滩被打翻的石油,迅速在地板上蔓延。被阴影覆盖的地方,现实物质开始崩解——不锈钢轮椅像蜡一样融化,坚硬的水泥地面冒出滋滋的黑烟。
“两点钟方向!接触!”汉斯尖叫起来。
虽然指令发的很干净 但我总感觉心烦意乱的情绪越来越重。
那团污浊的黑色物质隆起,凝聚成一个不可名状的实体。它没有固定的形状,时刻都在沸腾、翻滚。几条由阴影构成的触须甩了出来,末端粘连着未被消化的现实残渣。
“开火!自由射击!”
队长的怒吼被枪声淹没。三把突击步枪同时喷吐火舌,枪口焰将昏暗的走廊照得亮如白昼。5.56毫米的贫铀穿甲弹像暴雨一样泼向那团怪物。
如果那是血肉之躯,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就算那是轻型装甲车,也该被打穿了。
但子弹钻进那团蠕动的黑泥里,只发出了沉闷的、类似击打湿水泥的声响。没有鲜血飞溅,没有痛苦的嘶吼,动能被那种非牛顿流体般的物质瞬间吞噬。
我们的子弹简直毫无作用。
那东西在嘲笑我们。
一条触须像鞭子一样抽出,速度快得甚至没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
“啊——!”
汉斯的惨叫短促而凄厉。触须卷住了他的脚踝,把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从掩体后拽了出来。他在空中疯狂地扣动扳机,子弹把天花板打得粉碎,但那改变不了他的命运。
他被狠狠地甩在墙壁上。骨骼碎裂的声音在封闭的走廊里回荡,清脆得令人牙酸。紧接着,那团阴影包裹住了他。我听见他的战术外骨骼发出扭曲的呻吟,然后是更可怕的、湿润的撕裂声。
“该死!该死!”队长掷出了最后一枚铝热剂手雷。
刺目的白光炸裂,高达两千度的高温瞬间蒸发了周围的空气。那怪物终于有了反应,它发出一声尖啸——直刺脑髓。
光芒中,怪物的表皮被烧灼,露出下面流淌着岩浆般纹路的深层核心。
有用,但这也激怒了它。
阴影暴涨,像海啸一样吞没了铝热剂的光芒。黑暗重新降临,而且比之前更浓重、更令人窒息。新生的触须变得更加锋利,它们像长矛一样刺穿了队长的肩膀,把他死死钉在了“放射科”那块摇摇欲坠的指示牌下。
滴答 滴答的血液流淌,除了这一点声音,世界陷入了绝望的死寂。
它朝我流过来了。
地面被腐蚀得滋滋作响,触须缓缓抬起,末端裂开几张滴着粘液的口器,仿佛是在品味我散发出的恐惧。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弹夹已经空了,匕首在这种东西面前连牙签都不如。
这就是结局吗?作为消耗品,死在无人知晓的阴沟里吗?
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种将脊椎拧断的剧痛。
然而,我听见的不是怪物的咆哮,也不是骨头的碎裂声。
咔嚓——嗡——
那是……某种极其精密的机械运作声。
沉重,稳定,带着一种神圣的工业质感。像是教堂的铜钟被换成了巨大的活塞,又像是神灵拉动了星辰的枪栓。
紧接着,是一声仿佛来自遥远天际的吟唱。
“由此岸,至彼岸。”
她的声音飘渺 像是远处传来的讯号。
空气被撕裂了。
我又一次睁开眼。
一道红色的激光束穿透了走廊尽头那扇布满尘垢和裂纹的窗户。它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清晰的丁达尔效应光路,稳定得就像是神明在混乱人间画下的一条绝对直线。
激光的落点,精准地钉在怪物那团蠕动身躯的最中央——那是阴影最浓稠、恶意最深重的地方。
怪物僵住了。它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天敌的降临,那些挥舞的触须停滞在半空。
我屏住呼吸 隐藏自己残存的生命 聚精会神的看着。
轰——!!
那不是枪声。或者说,我不相信那是枪声 这太可怕了。像是一座巨大的铜钟被敲响
巨大的声压瞬间震碎了走廊里所有的残余玻璃,气浪把我狠狠推在墙上。
于是在我的眼中 在怪物的躯干中央,凭空出现了一个脸盆大小的、绝对完美的空洞。
没有血肉横飞,伤口的边缘光滑如镜,那是物质被瞬间汽化的证明。在那个空洞内部,无数金色的光点正在疯狂闪烁,那不是火焰,好像是…符文
成千上万个微缩的金色符文在伤口处旋转、咬合、燃烧。它们像是某种高活性的病毒,只不过它们传播的不是瘟疫,而是神圣的秩序。
怪物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惨叫。我的大脑无法形容这种叫声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它庞大的身躯开始剧烈抽搐,原本无定形的阴影试图聚合,试图逃离那金色的侵蚀。
但是,那道红色的激光没有丝毫抖动。它像死神的凝视,紧紧咬住了怪物的核心。
窗外再次传来那令人心悸的机械声。
咔嚓。
嗤——
咔哒。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流畅得如同艺术。
“尘归尘,土归土。”
那个清冷的女声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只是在宣读一份判决书。
轰!!
第二发。
这一次,弹头击中了怪物的头部——如果那团乱麻有头部的话。
那金色的光辉不再局限于伤口,而是从怪物体内爆发出来。就像一颗微型太阳在它体内被点燃。耀眼的光芒瞬间吞噬了所有的阴影,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被一种干燥的、带着硝烟与昂贵焚香气息的味道取代。
五秒。
仅仅五秒。
刚才还不可一世、屠杀了我们半个小队的梦魇,就这样化作了一摊迅速崩解的灰白色余烬。
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寂静。但这一次,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某种宏大仪式结束后的肃穆。
咔嚓、咔嚓、咔嚓。
沉重的战术靴踩在碎玻璃上的声音传来。不紧不慢,每一步的间隔都精准得像是在校对时间。
一个人影从被炸碎的窗户处跨了进来。
逆着月光,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她穿着一身黑白的修女服,但好像经过了一些战术改装
,下摆已经破损了,露出绑着黑色战术腿带和备用弹匣的大腿,脚踩沉重的军用作战靴。
在她手中,提着一把巨大的不合常理的武器。
若是称其为枪 那也太大了 就像一块铁块。
她走过我身边,带起一阵混杂着机油味和檀香味的风。
撞针击发的瞬间,没有电子音效,只有纯粹的 单调的、钢铁撞击钢铁的轰鸣。
巨大的后坐力像一头受惊的公牛撞向我的肩膀。哪怕穿着修道服,锁骨依然传来一阵钝痛。
黄铜导气管喷出一股滚烫的蒸汽,混杂着硫磺和乳香的味道。
我透过【彼岸桥】的光学瞄准镜,透过“万法皆空”的涂装
看着远处那团被轰碎的阴影。
经过三次祝福的高纯度银弹,在炼金火药的推动下,裹挟着极高的动能。弹头内部镶嵌的微型琉璃管在撞击的瞬间就会破碎,然后让那个大块头的伤口和至纯圣水直接大面积接触,
火光映在水晶镜片上,也映照出镜片边缘蚀刻的细小经文:“一物换一物,万物皆有价。”
灰烬在空中飘散,像一场肮脏的雪。
我松开扳机,手指依然感到微微发麻。
“两发。”
我拉动那个沉重的枪栓。
一枚巨大的、还冒着青烟的黄铜弹壳弹了出来,落在满是碎砖的地板上,发出叮当的脆响。
没有让它就这样躺在地上,我不顾它的烫手,弯腰将它捡起。
这可是上好的黄铜,底火可是工匠一锤一锤敲出来的,上面手工雕刻的驱魔铭文花了先生整整三天时间。如果回收这枚弹壳,能省下至少300块的材料费。
“300块……”我在心里盘算,“够买半袋粗磨面粉或者好几杯早安咖啡。”
为了这么一团甚至没有名字的野生淤泥怪,消耗了两份炼金装药,磨损了枪管膛线,还浪费了宝贵的至纯圣水。
这不仅仅是亏本,这是罪孽啊。
我叹了口气,把烫手的弹壳塞进腰间那个打满补丁的皮囊里。
顺手扛起【彼岸桥】--由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枪匠,仿造GM6 Lynx手工制作的.50 BMG 反器材狙击步枪。枪托上甚至还挂着熏黑的香炉,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摇晃,散发出苦涩的烟味。
镶着铁掌的厚底皮靴踩过满地狼藉。我走向那几个幸存者。
现场很糟糕。墙壁被腐蚀,满地都是难以清洗的黏液。这些都需要特殊的圣水和大量的劳动力来清洗,不过既然这里是废弃医院
而这个小队的任务是清理这里 想必清理工作就会有这个开发公司打点好吧。
那个年轻的佣兵瘫坐在地上,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从彩绘玻璃窗上走下来的死神。
“你们当预备你们所能的力量(古兰经8:60)”
我对他伸出手 然后用力把他拉起来 直到他站定 摇摇晃晃的
用迷茫的眼神看着我 似乎还没从恐慌中脱离。
“第九小队是吧…明明应该负责没什么危险性的清道夫工作
结果让你们面对这种载具级别的敌人…真没道理。”
我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本厚重的、封皮几乎被磨烂的羊皮账本,还有一支系着绳子的炭笔。
“我是玛丽安娜,隶属‘灰烬修道院’外务部。”
我翻开账本,纸张发黄,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收支明细。
“现在,我们来清算一下这笔烂账。”
我一边说,一边用炭笔在纸上沙沙地写着:
“驱魔服务: 急行军费+ 现场净化费。
损耗: 圣银炼金弹
x2,这属于开一枪少一枪的稀缺品 必须按市价同口径弹药三倍报销。
死者二人 幸存者二人中 一位重伤 紧急救助费用。”
“你……你是教会的人?”佣兵的声音在发抖,他盯着我手里冒烟的枪,还有枪身上悬挂的那些叮当作响的圣像护身符。
“…怎么
看着不像吗?
你们几个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力气了 稍等我会让专人来剖解这个大块头
弄出来的材料会按照市场价格0.8倍的标准用来抵消你们的消费。看吧,神是公平的。”
我走到那个被钉在墙上的队长面前。
他伤得很重。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开始发黑,那是被阴影侵蚀的迹象。
“别动。”
我从腰带上解下一个挂着银链子的玻璃瓶。里面装着浑浊的、浸泡着草药和干枯圣骨碎片的烈酒。
我拔开瓶塞,浓烈的酒精味和草药味扑面而来。
“忍着点。这东西比火烧还疼,但能保住你的命。”
我将烈酒倒在他的伤口上。
“呃啊啊啊——!”
队长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伤口冒出白烟,黑色的腐蚀痕迹在烈酒的冲刷下像污垢一样褪去。
“叫是正常的 但引来新的怪物可就不好了 收敛点。”
处理完伤口,我用粗糙的麻布绷带熟练地给他包扎。动作并不温柔,讲究的是效率。
做完这一切,我看了眼挂在脖子上的黄铜怀表。
下午五点。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
根据我的经验,教区的便利店会在五点二十左右给中午的便当贴上半价标签,如果半个小时之内赶不回去,留给我的可能就只剩青豆咖喱或者全价便当了。
我讨厌青豆 所有人都讨厌青豆 不然它也不会剩下。
“你能走吗?”我重新背起沉重的【彼岸桥】,那股压在脊椎上的重量让我感到踏实。
“扶着你的长官,跟上我。”
我转身走向大门,黑色的修女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寒风有点刺激。
“动作快点。前面还有一段路全是野狗和拾荒者。我的子弹很贵,除非它们想要抢劫我的账本,否则我不会再开枪了。”
我推开生锈的铁门,踏入充满煤烟味的夜色中。
心中默默祈祷着:今晚一定要吃猪排饭…
毕竟,唯有美食与账本,不可辜负。
“先生,打扫战场就交给你了。”
对讲机里传来被电流污染过的叹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