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難日

作者:狂笑蝙蝠 更新时间:2025/12/12 19:46:37 字数:5657

「**媽。」

你知道為什麼要這麼說嗎?

陳孟傑想。

睜開眼睛的景象很熟悉,大概是夢,可是那股胃酸逆流的灼燒感卻真實得令人作嘔。

高中開學前的景象,第一天的時間。

他摸摸自己的頭髮,很少,刺手,因為才剛剪壞。

好討厭這裡,他真的真的很討厭這個地方,那種噁心感甚至可以跟泡在蟑螂澡裡相提並論。

「……陳孟傑同學?陳孟傑同學?沒有到嗎?」

他舉了手。明明是夢也太真實了,但他還是舉起了手。都已經好好的考了好大學逃離這裡了,為什麼還要在這種夢受折磨?

在他高中剛開始時,用力過猛,總是想要博人眼球,變得像小丑一般。說實話,那根本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在某一天回頭看,那以往的所作所為甚至不能稱為黑歷史,而是某種擊碎當時自我的噁心玩意。

在第一天炫耀自己很獨特,有鍛鍊,想變得像小說主角一樣謳歌青春。

然後就是——變成可悲的怪咖,高中生活變得跟地獄一樣。更因為不會打扮自己,沒有人會去在意一個小丑。

唯獨自己在後來拼了死命鍛鍊、讀書、甚至是修養品行,才意識到那個15歲的少年有多麼悲哀。

如果是現在的自己跟當初的他同一個班級,自己甚至都不只是不理他、疏遠他,而是會用各種更惡劣方式整他吧。

為什麼還沒有醒來?太過於真實讓他很不舒服。

他挺起腰,骨頭稍微喀喀作響。以往作為高中生時的自己總是駝背,要向前挺纔能有氣質。他觀察自己,然後調整坐姿。打開了鉛筆盒,看著鏡子裡那張皮膚糟糕的臉。家裡沒有零用錢,所以除了身材壯實,真的是非常可悲的一副樣子。

明明是夢。

不過氣質還是得改變,他想。

過了一會兒時間後,逐漸感覺不對勁。

「……下一位,陳孟傑同學,自我介紹一下吧。」

這個真的是夢嗎?他剛剛根本沒有在聽,不過貌似是當初小丑的開端——一段超白癡的自我介紹。

他不想繼續回憶了,即使這是夢他也不會再來一次。

「大家好,我是陳孟傑,我平時喜歡看小說,認識的都叫我阿傑,謝謝。」

簡短,點點頭後就下臺了,沒有哪怕一點的表現慾望。

然後就會是兩個月的放假,這只是報到分班而已。如果這個夢快點醒就好了,求求了。

他恨高中裡面的所有人,最恨的,就是當時的陳孟傑自己。

放學了,他意識到不對勁了。其實早就意識到了,他從來沒有做過那麼清醒的夢,即使再怎麼壓力大也一樣,時間流逝與邏輯都很正常的運行,捏大腿也沒有用。

晚上了。重生了。

沒有熱血,沒有抱負,什麼都沒有,僅有的只有痛苦與恐懼。

我明明撐過來了……

我明明已經渡過去了!!!!!

為什麼會這樣啊……

神奇的奇蹟發生在自己身上,連同創傷一併贈與了這個15歲少年。

兩個月的暑假嗎?其實還可以轉校,他想,隨即又搖搖頭。

不,他的父親很嚴厲、可怕、又倔強。從小到大,他都不敢跟父親哪怕是多說兩句,多說多錯。

至少今天還好表現的很正常,沒有像以往那樣,也沒有因為以為是夢而又讓自己陷入最糟糕的環境中。

在大學中,因為自己的改變,他成功救贖了自己。打扮、打工、讀書、考證照,以及有了心愛的人支持著自己——他的女友。

令人意外的是幾乎是剛上大學,他就找到了相當可愛的女友。每次想起,他都很感謝自己有去努力,而不是自甘墮落。

他看著現在的手機,很破很舊的智慧型,因為父親絕對不會給他換。

在打工後他也理解了父親一些,錢不是大風颳來的。擺脫高中後他總是會盡力去冷靜面對,設身處地的去想,去理解。

於是有一天,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終於微笑了。每一天都是美好的,只要朝對的方向。

明明應該是這樣。重生。

令人憎恨的詛咒。好想要撒潑打滾,卻知道自己還是隻能振作。不想改變什麼過去,他只想好好享受自己努力過後的成果。

「冷靜吧。」

他去洗了臉。過去他與班上的一些男生似乎在這一天會認識,可他這次直接走了。

不需要認識,自己瞭解他們,甚至他們也不是什麼壞人,可能在別人眼中也不過只是青春期的小問題。

他理解。改變吧。讓自己有能力決定自己的命運。

人據說7年後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會替換,那麼我還是我嗎?還是隻是傳承了相同記憶的存在?因為前額葉不發達,會不會自己會失去大學的自控力?

無論如何,都得站起來。臉上坑坑巴巴的,兩個月時間,開始改善自己的形象吧。

​他抓了抓剛剪短的刺手頭髮,像個被雨淋濕後急著甩乾水分的流浪動物,帶著一身的喪氣與戒備,低頭快步走出了校門。他只想找個陰影處躲起來,不想被陽光曝曬,也不想被人看見。

​陳孟傑並不知道,他剛剛那副「厭惡世界、獨自舔舐傷口」的神情,落在了不遠處一雙死寂已久的眼睛裡。

​校門口的黑色轎車內。

少女貼著車窗,精緻得像人偶般的臉龐上,原本毫無波瀾的瞳孔驟然收縮。

十年了。

她一直努力成為父母口中優秀的人,學業、禮儀、才藝,樣樣完美,像個精密的機器,只為了那個荒謬的童話成真。

周圍的男生都像是發情的公狗,吵鬧、愚蠢、搖尾乞憐。

唯獨剛剛那個人……

​那個眼神。那種受傷後充滿攻擊性的警惕。還有那伸展脊背時獨有的弧度。

​真的好像。它到外面的時候總是哈氣。

少女的手指死死扣住車窗邊緣,指甲幾乎要劃出痕跡,嘴角緩緩裂開一個扭曲而狂喜的弧度,眼淚卻無聲地流了下來。

……米德爾……是你嗎?

​隨著那背影走遠,她懷揣希望,但隨即又強壓下去。

只是像罷了,躁動不安的內心要穩定。

纔不像,只是氣質有一點雷同罷了。

……

他回到了家,略微窒息,父親此時還未到家。

鐵門轉動的聲音像是一記重錘,砸碎了屋內原本勉強算是平靜的空氣。

​陳孟傑幾乎是下意識地繃緊了背脊,那是一種長期被規訓出來的生物本能。他迅速低頭,將眼神中的疲憊與成熟藏進眼皮底下,重新切換回那個沈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訥的「兒子」模式。

​父親進來了。帶著一身菸味和工地的塵土氣,沈重的腳步聲每一步都踩在陳孟傑的神經上。

​「還不去讀書?在那邊發什麼呆?」父親粗嘎的聲音響起,沒有問候,只有質問。

​「剛洗完澡,正要去。」陳孟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沒有起伏。

​以前的他會頂嘴,會覺得委屈。但現在他只是順從地站起身。他確實不是很在意,儘管他依舊害怕父親,這是兩回事。看著父親頭上稀疏的白髮,他明白,父親一生已經奉獻給這個家了。

​直到門鎖扣上的那一刻,他環視周圍,尋找自己的電腦。他想把自己的計畫打在上面,隨後去運動。

「電腦呢?」隨即才拍拍頭,那是他女友省吃儉用給他的生日禮物,而剛上高中的自己哪有資格用電腦,父母只給必要的生活物品。

​對於重生後的陳孟傑來說,「學校」和「社會」就是那個可怕的「外面」。一切都很陌生。

那裡有嘲笑、有曾經的小丑回憶、有複雜的人際關係。他恐懼那裡。

可這些不是最可怕的,最害怕的是自己的努力全部化為烏有。

自己擁有記憶不代表得再受一次苦,自己儘管努力。

他緩慢的手寫自己的改變計畫。

​一週後。市圖書館對面的便利商店外。

​午後的陽光毒辣得讓人睜不開眼。

那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陰影處,她請司機去買杯咖啡。車內的冷氣開得很足,將外界的燥熱隔絕在外。

她無力地掃視著外面。少女貼著車窗,視線死死黏在便利商店門口那個男生的身上。

​陳孟傑剛出來。暑假他得找份兼職,最初的資本依舊還是得靠積累。

自動門打開的瞬間,外面的熱浪和街道的喧囂聲浪向他襲來。

少女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總是警惕。

​那是極其細微的動作。

他的眉頭平坦,肩膀微微平放,眼神快速掃過四周的人羣,像是在確認有沒有威脅。

這時,一個發傳單的人太過熱情地湊近:「同學!參考書看一下嗎?」

​陳孟傑溫和地擺擺手,但那副不想與任何人溝通的態度表明一切。

他的皮膚乾淨了一些,她想。

他擡起頭,表情儘管一直溫和,但眼神冷若寒霜,那推銷員知趣地退開了。

說完,他坦坦蕩蕩地穿越人羣,快步走出了人羣之中,感覺得出來他是個自信的人。

​車內的少女,瞳孔在瞬間放大,呼吸急促得像是要窒息。

​「啊……」

一聲破碎的嘆息從她喉嚨溢出。

這是米德爾。害怕的米德爾,優雅的米德爾,一直陪伴她的米德爾。

​她想起了米德爾還在的時候。那是一隻比她年紀還大的貓,從小就在豪宅裡嬌生慣養。

有一次,家裡為了除蟲,把米德爾抱到了花園。

那隻平時在家裡優雅慵懶的貓,一接觸到外面的草地和陌生的風,立刻嚇得全身炸毛。

它對著每一個試圖靠近它的園丁哈氣,發出淒厲的低吼,指甲死死抓著地面,拼命想往屋子裡鑽。

它不是兇,它是害怕。

它覺得外面全是怪物,它只想回到那個封閉的、安全的籠子裡。

​「好可憐……」

少女的手指在玻璃上劃出一道濕痕,眼裡卻閃爍著扭曲的愛憐。

但還是不太一樣,少女朝思暮想的米德爾不僅僅是內在,外面也是一等一的。

外面的世界太吵了,對不對?

那些人靠得太近了,很噁心,對不對?

​她看著陳孟傑的背影,就像看著當年那隻嚇壞了的米德爾。優雅的部分像,初次見面他害怕的部分也像。

你真的是米德爾嗎?少女期待地想。

重生後的陳孟傑,對於這個世界充滿了戒備與失落。他以為他在偽裝正常,但在懂他的人眼裡,他正在對著這個世界哈氣。

​「別怕。」

少女嘴角揚起一抹甜膩到令人發寒的微笑。

她真的很想念米德爾。一直熟悉的空虛感彷彿可以被填滿。

人啊,在追逐不得之物時總是最懷抱希望。

假如真的是你,這次,我會把門窗都封死,絕對……絕對不會再讓你受到外面的傷害了。

​她轉過頭,對著前座的司機冷聲吩咐:

「幫我查查他的身份。」

她纖細嬌嫩的手指指向車外,但男孩早已走入人羣。司機看著那湧動的人潮,冷汗流了下來,他不曉得大小姐所指何處。

「算了。」少女收回了手,「如果真的是,會再見的。」

少女滿懷期待。

暑假的空氣總是黏膩的,柏油路面蒸騰著熱氣。

對於重生的陳孟傑來說,這兩個月不是假期,是戰爭。

​他找了一份便利商店的大夜班,還有週末白天的發傳單兼職。

父親對於他不跟家裡拿錢這件事,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似乎覺得他堅持不了三天。

陳孟傑不在意。他拿到了第一筆薪水,沒有去網咖,沒有買遊戲點數。

他去了藥妝店買了針對痘痘的洗面乳、化妝水;去了一家便宜但評價不錯的理髮店,修整了那個看起來很傻的刺蝟頭;他去UNIQLO挑了最素色的T恤和合身的長褲。

​他很累。

每天回到家,腳底板都在抽痛,但他會強迫自己站在鏡子前,練習表情管理。

不要駝背。

眼神不要閃躲。

嘴角放鬆,不要總是緊繃著一副受害者的樣子。

​他看著鏡子裡的少年,那層名為「自卑」的死皮,正在隨著時間一點點剝落。

七月初,暴雨。

​市中心的琴房外,雨下得像瀑布。

少女撐著一把黑傘,站在便利商店的屋簷下等待司機。

玻璃門「叮咚」一聲開了。

陳孟傑穿著便利商店的制服走出來,手裡提著兩大袋垃圾。

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肩膀,但他沒有跑,也沒有罵髒話。他只是皺了皺眉,那種對糟糕環境的本能排斥感又出現了。

​他並沒有看到角落裡的少女,或者說,他根本沒精力去注意路人。

他快速地將垃圾扔進後巷的子母車,然後站在後門處,用力甩了甩手上的雨水,從口袋裡拿出一包濕紙巾,仔細地、近乎強迫症般地擦拭著每一根手指。

​少女隔著雨幕看著他。

……他在清理爪子。

剛碰到髒東西了,他不喜歡。

她看著他在雨中那一瞬間露出的厭世眼神,那種與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獨感。

真的很像。

像米德爾剛淋濕回來,渾身濕透,躲在窗臺上舔毛的樣子。

雖然還很狼狽,毛髮還很雜亂,但那種氣質錯不了。

原來他就在這裡工作,少女想。

七月底,午後。

​陳孟傑的皮膚變好了。

規律的清潔和不再吃垃圾食物,讓他的臉上褪去了油膩感,痘痘消下去後,露出了原本清秀的輪廓。

他在櫃臺結帳。

「一共是一百五十元,需要載具嗎?」

聲音清朗,不卑不亢。不再是那個說話含在嘴裡的高中男生。

​少女拿著一瓶礦泉水站在櫃臺前。

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看這一個月的變化。

他瘦了一些,但肩膀似乎寬了點,制服穿在他身上不再鬆垮垮的,衣服更是整理得不像是店員一般。

最重要的是眼神。

以前那種驚恐、討好的眼神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靜的淡漠。剛剛面對奧客的無理取鬧,他既不生氣也不辯解,只是冷靜地處理完,然後無視。

​少女遞過零錢。

手指輕輕觸碰到他的掌心。

乾燥、溫暖。

陳孟傑熟練地收錢、找零,動作行雲流水,沒有多看她一眼,就像對待任何一個過客。

​少女走出店門,握著那瓶水的指節微微泛白。

毛色變亮了。

他開始適應環境了,把自己的皮毛打理得很好。

他對人類的態度變了,不再恐懼,而是無視,又顯得很坦蕩。

這種高高在上的疏離感,讓少女的心臟跳動頻率稍微加快了一些。

這才對。

你是要成為優秀的人才能見到我的存在。

你正在變優秀。你是為了我嗎?

雖然我們還沒說過話,但你一定是在為了那一天的重逢做準備吧。

八月底,開學前夕。

​這是暑假的最後幾天。

陳孟傑剛結束最後一份打工,手裡拿著剛買的幾本原文小說——這是他為了大學(雖然現在才高一)保持語感買的,也是他唯一的娛樂。

他很喜歡《悲慘世界》,一個脫胎換骨的故事,又顯得打動人心。

他穿著一件簡單的白T恤,卡其色長褲,頭髮長長了一些,做了一個稍微有點層次的造型。

雖然還不是那種頂級帥哥,但在路人眼裡,已經是一個乾淨、有氣質、甚至有點小帥的少年。

​他坐在便利商店的窗邊座位上,喝著一杯無糖綠茶,專注地看著書。

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身上,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

他看書的樣子很安靜,脊背挺得筆直,偶爾翻頁時,手指修長有力。

周圍有幾個國中女生在竊竊私語,時而嘻笑,偷看他,但他完全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外界的愛慕視若無睹。

​少女剛上完鋼琴課,坐在黑色的轎車裡,車子緩緩駛過便利商店。

她透過車窗,看見了這一幕。

瞳孔驟然收縮。

​那個曾經在校門口像隻受驚濕老鼠的男孩,現在優雅得像一隻坐在波斯地毯上的貴族貓。

這是米德爾。

這絕對是米德爾。

只有他才會這樣,在陽光下瞇著眼,對周圍的喧囂充耳不聞,只專注於讓自己舒適的事物。

那種混雜著書卷氣的清冷感,擊中了她心底最扭曲的那塊柔軟。

​「停車。」她突然說。

司機嚇了一跳,踩下煞車。

少女沒有下車。她只是降下車窗,遠遠地、貪婪地凝視著那個身影。

​爸爸媽媽說得對。

只要變成優秀的人就能見到他。

你看,他變了。

他之前在流浪,而等到她的出現,就變成了一隻配得上被她抱在懷裡的貓。

他在等我。

這兩個月,她沒有去打擾他,因為她在欣賞這個過程。欣賞他在沒有主人幫助的情況下,如何努力地清潔自己,如何跌跌撞撞地學會優雅。

​「真乖……」

少女的臉貼在微熱的車窗上,呼出的氣息在玻璃上暈開一小片白霧。

她的眼神不再是單純的懷念,而多了一種勢在必得的佔有慾。

「你把自己打理乾淨了……」

接下來,就像以前一樣待在一起吧?少女嘴角揚起的弧度——不,那不能稱得上微笑,那是一種堪稱狂氣的笑容,讓司機戰戰兢兢,不敢從後視鏡多看一眼。

​陳孟傑合上書,莫名感覺背後有一股寒意。

他回頭看了一眼窗外。

除了一輛剛好開走的黑色轎車,什麼都沒有。

「冷氣太強了嗎?」

他揉了揉脖子,拿起書包,轉身融入了夕陽的人羣中。

他不知道,他的「改造救贖」之路,在某人眼裡,是一場完美的「重生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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