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健室的空氣彷彿凝固了。
林雨欣的手指靈巧地打了一個結。
不是那種隨便的死結,而是一個漂亮的、端正的蝴蝶結。
用一條價值不菲的真絲手帕,綁在一個只是擦破皮、滲著血絲的膝蓋上,顯得既荒謬又奢華。
「好了。」
林雨欣滿意地拍了拍手,站起身。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蝴蝶結,眼神裡流露出一種欣賞藝術品的迷醉。
真好看。
雖然還不是項圈,但至少身上有了我的東西。
這樣走出去,其他的野貓野狗就會知道,這隻貓是有主的。
陳孟傑看著膝蓋上那塊滑順的布料,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這太怪了。
真的很怪。
「謝了。」他乾巴巴地說道,伸手想去解開,「這手帕太貴重了,只是破皮而已,不用包這麼誇張,我貼個OK繃就好。」
他說著就要動手拆掉,這點小傷對他來說連痛都算不上,頂多就是洗澡時會有點刺,包成這樣反而矯情。
「不准拆。」
林雨欣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帶著一股不容違抗的強勢。
陳孟傑的手指頓了一下,抬頭看她。
下一秒,她又恢復了那種溫柔的笑意,彷彿剛剛的冰冷只是錯覺。
「剛止血,摩擦到褲子會痛的。」
她微微歪頭,長髮滑落肩頭,「而且,弄髒了就弄髒了呀。這本來就是給你的。」
反正你全身上下以後都是我的,一塊手帕算什麼。
陳孟傑看著她堅持的眼神,心裡那股違和感越來越重。
這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算了。
作為一個心理成年人,他不想跟一個高中女生在保健室這種狹小空間拉拉扯扯。
「那洗乾淨了還妳。」他妥協道。
「隨你。」
林雨欣轉身,裙擺在空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弧度。
走到門口時,她突然停下腳步,手搭在門把上,沒有回頭。
「對了,陳孟傑同學。」
「以後走路要小心一點。」
「受傷了,會有人心疼的。」
說完,「喀嚓」一聲開鎖,她走出了保健室,只留下一室淡淡的梔子花香。
陳孟傑坐在床上,莫名打了個寒顫。
心疼?誰?她嗎?
別開玩笑了。
大概是富家女沒見過人間疾苦,看到同學受傷產生了某種廉價的聖母情結吧。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關節。
膝蓋確實有點刺痛,但不影響行動。他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看著那個破洞,心裡的煩躁遠勝過肉體的疼痛。
「八百塊……」
他嘆了口氣,步履平穩地走出了保健室。
除了膝蓋上那塊突兀的昂貴手帕,他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依舊挺直著背脊,像個沒事的人。
放學的時候,天陰沉沉的,空氣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
陳孟傑收拾好書包,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衝出校門。
暑假結束了,那份大夜班的打工因為時間衝突已經辭掉了。現在的他,屬於「無業遊民」狀態。
這才是最讓他焦慮的。
在這個家裡,沒有收入就意味著沒有安全感。
他走出校門,看著灰濛濛的天空,腦子裡盤算著接下來的生計。
週末發傳單?杯水車薪。
晚上去洗碗?會影響晚自習和睡眠,他還要考好大學,不能本末倒置。
網路上接案?沒電腦。
死局。
一切都卡在「沒錢」這兩個字上。他想的倒也不是目前,兩個月拼命的賺錢讓存款達到了6萬台幣,其實還算夠用,只是他想早點投資累積資本,要全都花在這上面又太過令人心疼。
對未來的優勢就是要早早開始累積,了解股票的漲跌,且有一定的財經知識,讓他恨不得把所有錢都投入進去,投了3萬,後買衣服褲子以及保養品,還有接下來的個人用品他只能動用剩下來的三萬。
回到家,父親還沒回來。
陳孟傑坐在昏暗的客廳裡,拿著針線盒,對著那條破褲子發愁。
這條褲子是卡其色的斜紋布,破在膝蓋,很難補。
他笨拙地穿針引線。前世他為了省錢,學過一點基礎的縫補,但也僅限於能把布料接起來。
嘶——
針尖刺破了手指。
陳孟傑面無表情地把手指含在嘴裡,嚐到了一絲鐵鏽味。
他看著那條縫得歪歪扭扭、像蜈蚣一樣醜陋的縫線,心裡湧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太醜了。
穿出去肯定會被笑。
但不穿這條,他就只剩下一條褲子,要是明天弄髒了或者洗了沒乾怎麼辦?
買新的?看來也只能這樣了,想到那王浩,哪怕再淡漠也忍不住咬牙切齒。
「錢……」
陳孟杰仰起頭,看著天花板上剝落的油漆。
成年人的崩潰通常不是因為什麼大事,而是因為一條破褲子,和口袋裡少的要命的錢。
如果不趕快找到新的收入來源,下個月的參考書費又得吃老本。
就在這時,窗外劃過一道閃電。
轟隆——
雷聲炸響。
暴雨傾盆而下。
陳孟傑看著窗外的雨幕,並不知道在這場大雨中,有些人正在為他的受傷付出代價。
同一時間,學校後門的暗巷。
這是一條抄近路去網咖的小道,平時沒什麼人走,路燈也是壞的。
王浩撐著傘,一邊走一邊罵罵咧咧。
「媽的,那個陳孟傑,裝什麼B啊,害老子被教官唸……國中明明那個鳥樣...」
雨太大了,地上的積水沒過腳踝。
突然。
腳下踩到了一塊鬆動的磚頭。
摩托車快速的騎行過去,兩個黑衣人拿著鐵棒快速駛來。
趁王浩愣神之際,那後座的黑衣人直接用力打擊他的左腿,正正好打在膝蓋上。
「啊啊啊啊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被雨聲掩蓋了大半。
王浩抱著膝蓋在泥水裡翻滾。
左膝蓋。
重重地磕在鋼筋上。
那種骨頭撞擊金屬的聲音,聽得人牙酸。
巷口。
一輛黑色的轎車靜靜地停在雨幕中,沒有開燈,像一隻潛伏在黑夜裡的巨獸。
車窗降下一條細縫。
林雨欣坐在後座,手裡把玩著那個銀色的小鈴鐺。
她聽著巷子裡傳來的慘叫聲,嘴角勾起一抹純真而殘忍的笑。
「聲音真難聽。」
她輕聲評價道,「一點都不像米德爾受傷時那樣安靜。」
「不過……位置對稱了。」
「左膝蓋。一樣的位置。」
「這樣才公平嘛。」
「走吧。」
她淡淡地吩咐。
車窗升起,隔絕了外面的慘叫。
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地滑入雨夜,彷彿從未來過。
隔天,早自習。
教室裡的氣氛有些詭異。
陳孟傑一進教室就感覺到了。
他今天穿著那條縫補過的褲子,雖然他已經盡力把縫線弄平整,但那條像蜈蚣一樣的疤痕在卡其色的布料上依然顯眼。
要買褲子得去學校的福利社,硬性規定,這導致他還是不得不穿,只能等等再換。
麻煩,可卻也沒有任何自卑,大大方方。
他坐下後,發現沒人看他的褲子。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空蕩蕩的王浩座位上,竊竊私語。
「欸,聽說了嗎?王浩住院了。」
「真的假的?昨天不是還好好的?」
「聽說昨天放學下大雨,他在後門那條巷子摔倒,但他總說被人打了。」
「臥槽,這麼衰?還有被打是什麼鬼?」
「聽說那邊剛好有鋼筋……」
陳孟傑正在拿課本的手猛地一頓。
膝蓋。
骨裂。
兩個關鍵詞像針一樣刺入他的耳膜。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只是貼了個OK繃的左膝蓋。
昨天,他在操場上傷的是左膝蓋。
今天,王浩左膝蓋骨裂住院。
巧合嗎?
這未免也太巧了。
這時,腦海裡突然迴盪起昨天保健室裡那句「玩笑話」。
——「弄傷了米德爾……那就把他的腿也打斷好了,你說好不好?」
陳孟傑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猛地轉頭看向後方。
林雨欣正坐在座位上,優雅地翻著一本英文原文書。
陽光灑在她身上,那張精緻的側臉看起來聖潔又美好,連睫毛都透著無辜。
察覺到陳孟傑的視線,她抬起頭。
眼神清澈,嘴角含笑。
「早安,陳同學。」
語氣自然大方,就像昨天什麼都沒發生過,就像她根本不知道王浩的事。
陳孟傑僵硬地點點頭,迅速轉回身。
瘋子。
絕對是瘋子。
雖然理智告訴他,一個高中女生不可能有這種能耐去精準設計這種「意外」,這大概率真的只是王浩倒楣遭了報應。
但直覺——那種他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鍛鍊出來的求生直覺,在瘋狂警示。
離她遠點。
這個女人很危險。
第一節下課。
「陳孟傑,班導找你,去辦公室一下。」
班長過來傳話。
陳孟傑心裡咯噔一下。
他現在神經有點緊繃。又是什麼事?因為王浩的事被牽連問話?
他懷著忐忑的心情走進辦公室。
班導師姓張,是個有點年紀、面惡心善的婦女。
她推了推眼鏡,上下打量了一下陳孟傑,目光在他膝蓋那條醜陋的縫線上停留了兩秒。
陳孟傑下意識地挺直腰桿,沒有遮掩。
窮不丟人,遮遮掩掩才丟人。
「老師,您找我?」
「嗯。」張老師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陳孟傑,我看過你的資料,單親家庭,之前暑假也有在打工,是吧?」
「是。」他坦然承認。
「現在開學了,我看你晚自習也都留得很晚,應該沒時間去校外打工了吧?」
張老師嘆了口氣,語氣軟了下來,「老師知道你家境比較困難,但高一基礎很重要,不要為了賺錢把身體搞垮了。」
「我會注意的。」陳孟傑低聲說,心裡卻在苦笑。
自己的存款岌岌可危阿...可自己又不想看父親因為自己而過於勞累,儘管從小被父親嚴厲對待也一樣。
「是這樣,學校圖書館最近剛好有個工讀缺額。」
張老師把文件遞給他,「這是教育局撥下來的『清寒優秀學生輔導計畫』。工作很簡單,就是利用午休或者放學後的一個小時去幫忙整理舊書、建檔。完全不影響你上課和晚自習。」
「重點是,時薪很高。」
張老師比了一個數字,「一小時兩百五。而且有專項獎學金補助,一個月做滿時數,額外再發三千。」
陳孟傑的瞳孔微微放大。
一小時兩百五?
現在外面的便利商店時薪才一百六。
而且還有額外三千?
這一算下來,一個月只要利用零碎時間,就能拿到快一萬塊?
這對現在的他來說,簡直是一筆鉅款。
足夠他買參考書、買營養品、換個新手機,甚至還能存下一筆「第一桶金」的啟動資金。
最重要的是,時間完美契合。不用熬夜,不用翹課,就在學校裡面。
「這個名額很少,全校只有一個。」
張老師語重心長地說,「老師看你平時安安靜靜,也不惹事,成績也不錯,特地幫你爭取的。你要不要?不過成績得達標喔,至少每科80以上。」
陳孟傑拿著那張申請表,手微微有些發抖。
理智告訴他,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這麼好的事,怎麼偏偏落在自己頭上?
教育局有這種計畫嗎?以前怎麼沒聽說過?這條件好得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但是……
他低頭看了一眼膝蓋上那條像蜈蚣一樣的縫線。
又想到了昨晚拿著針線盒時的無力感。
想到了家裡那盤冷掉的魚,和父親疲憊的背影。
貧窮是原罪。
貧窮讓他沒有選擇的權利。
不管是誰給的,哪怕是魔鬼給的,這塊麵包他也得吃下去。
他需要這筆錢。
非常需要。
「謝謝老師。」
陳孟傑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眼神堅定,「我要。」
他在申請表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跡剛勁有力。
彷彿簽下的不是一份工讀合約,而是一份賣身契。
走出辦公室時,走廊上的風吹得有些涼。
陳孟傑捏著申請表的副本,心裡既有解決燃眉之急的喜悅,又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隱憂。
總覺得哪裡太順利了。
不過怎麼可能,班排第一就自己以前的表現老師怎麼會來通知他呢?他國中的成績表現並不是很出眾。
不過,現在第一不過是手到擒來。
而在走廊的盡頭。
林雨欣站在那裡,手裡拿著一瓶優酪乳,靜靜地看著他從辦公室出來。
看到他手裡的紙張,她笑了。
笑得燦爛、天真、無邪。
吃下去了。
米德爾吃下去了。
真乖。
既然接受了我的食物,那就要乖乖戴上項圈喔。
她轉過身,哼著輕快的小調,腳步輕盈地走向教室。
那首曲子,是《小星星變奏曲》。
但在她心裡,歌詞卻變成了:
「一閃一閃亮晶晶,掛上鈴鐺抓緊緊……」
圖書館位於學校舊校舍的頂樓,那是一處被歲月遺忘的角落。
空氣中飄浮著肉眼可見的塵埃,混合著舊紙張特有的霉味和樟腦丸的氣息。對於一般學生來說,這裡是陰森的禁地;但對於陳孟傑來說,這裡是安靜的天堂。
午休時間。
外面的蟬鳴聲嘶力竭,陽光像是要烤化柏油路。
圖書館內卻開著那種老式的窗型冷氣,發出低沉的轟鳴,將室溫維持在一個令人昏昏欲睡的二十四度。
陳孟傑報到後,圖書館管理員——一位快退休、整天只顧著炒股票的大媽,隨手丟給他一個工作證。
「掛上。每天中午把那些亂放的書歸位,還有把新進的書上架。沒事別吵我。」
那是一條寶藍色的掛繩,末端扣著一張塑膠識別證,上面印著「圖書管理員(工讀)」的字樣。
陳孟傑拿著它,沒有多想,將掛繩套進脖子。
就在掛繩落下、接觸到後頸皮膚的那一瞬間。
不知為何,他感到一陣莫名的束縛感。就像是某種契約成立的重量。
他搖搖頭,甩掉這種奇怪的感覺。
你是來賺錢的,不是來當文青感嘆人生的。
他拿起抹布,開始擦拭那張屬於他的工作桌。強迫症發作,他連桌角的縫隙都不放過,直到把那張斑駁的木桌擦得光可鑑人。
「這裡還有一點灰塵喔。」
一個輕柔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陳孟傑背後的肌肉瞬間繃緊。
那種被大型掠食者盯上的寒意再次襲來。
他轉過身。
林雨欣不知何時站在了書架的陰影處。
她穿著整潔的制服,手裡抱著幾本精裝的原文書。圖書館昏暗的光線打在她臉上,讓她的五官顯得更加立體,卻也更加深不可測。
「林同學?」陳孟傑後退半步,保持社交距離,「妳怎麼在這裡?」
「來看書呀。」林雨欣歪了歪頭,理所當然地說,「這裡是圖書館,不是嗎?」
她邁步向他走近。
一步,兩步。
那種淡淡的梔子花香氣開始侵蝕陳孟傑周圍充滿霉味的空氣。
「倒是你……」
林雨欣停在他面前,視線落在他胸前的那張識別證上。
眼神變得有些黏稠,像是糖漿,又像是蛛網。
「恭喜你拿到這份工作。」
她伸出手。
陳孟傑以為她要握手,正猶豫著要不要伸出手時,她的手卻略過了他的手,直接伸向了他的脖頸。
陳孟傑嚇了一跳,本能地想躲。
「別動。」
又是那種溫柔卻不容置疑的語氣。
林雨欣微涼的指尖觸碰到了他的鎖骨,激起一陣細小的雞皮疙瘩。
她捏住那條寶藍色的掛繩,輕輕理順。
「扭到了。這樣不好看。」
她的動作很慢,指腹若有似無地擦過陳孟傑的脖頸動脈。
那裡正劇烈地跳動著。
她在感受他的脈搏。
就像是在確認項圈有沒有繫緊的主人。
「好了。」
她滿意地鬆開手,看著那條平整掛在他脖子上的掛繩,眼底閃過一絲病態的滿足。
掛上了。
終於掛上了。
雖然只是學校的掛繩,但在她眼裡,那上面彷彿刻著「林雨欣所有」的字樣。
「謝謝。」陳孟傑乾澀地說道,那股被勒住喉嚨的感覺更強烈了。
林雨欣笑了笑,轉身走到旁邊的一張桌子上,將手中的書放下。
然後,她像是變魔術一樣,從那個精緻的手提袋裡拿出了一個紙袋。
「對了,陳同學。」
「這個,給你。」
她將紙袋推到陳孟傑剛擦乾淨的桌面上。
紙袋散發著一股濃郁的奶香和烘焙的甜味。
「這是什麼?」陳孟傑警惕地問。
「麵包。」
林雨欣隨意地說,「我家廚師……我是說,我早上買早餐的時候多買了一份。但我最近在體重管理,不能吃太多碳水。」
她看著陳孟傑,眼神無辜,「扔掉太浪費了。你應該不介意幫忙解決吧?」
浪費。
這兩個字精準地擊中了陳孟傑的死穴。
他看了一眼那個紙袋。
透過開口,可以看到裡面是一個用紙盒裝著的、烤得金黃酥脆的丹麥麵包,還有一瓶玻璃瓶裝的高級鮮乳。
這不是福利社那種乾癟的麵包。
這甚至可能比他一天的餐費還要貴。
他的胃很不爭氣地抽搐了一下。
中午那兩片白吐司早就消化完了,現在胃裡只有胃酸在翻騰。
「……多少錢?我跟妳買。」陳孟傑堅持道。他不想欠人情,尤其是這個危險女人的。
「不用錢。」
林雨欣的臉色冷了一瞬,隨即又恢復正常,「我說了,是要扔掉的東西。你幫我處理垃圾,我還要收你錢嗎?」
「還是說……」她微微瞇起眼,「你寧願看著它被丟進垃圾桶發霉?」
陳孟傑沉默了。
他想起了昨天那盤冷掉的魚,想起了父親在工地的身影。
在生存和尊嚴之間,成年人往往選擇折衷。
只要不欠人情就好。既然是她不要的,那就當作是資源回收吧。
「……謝謝。」
陳孟傑拿起紙袋。
「不客氣。」
他轉過身,背對著林雨欣,坐在角落的位置上開始吃。
丹麥麵包外酥內軟,咬下去的瞬間,牛油的香氣在口腔裡炸開。那種高級食材帶來的滿足感,讓他的大腦瞬間分泌出多巴胺。
好久……好久沒吃到像樣的東西了。
他喝了一口牛奶。濃郁,順滑,帶著微微的甜味。
他吃得很急,但動作依然保持著刻在骨子裡的餐桌禮儀,沒有掉下一點麵包屑。
而在他身後。
林雨欣坐在書架的縫隙間,透過書本的間隙,死死盯著他的背影。
她在看他進食。
看著他的肩膀隨著咀嚼微微聳動。
看著他仰頭喝牛奶時,後頸露出的那一截白皙皮膚,還有上面那條刺眼的藍色掛繩。
「真可愛……」
她在心裡發出滿足的喟嘆。
米德爾終於肯吃我給的東西了。
雖然還要找藉口,雖然還要騙他是不要的垃圾。
但沒關係。
只要吃下去,就會記住這個味道。
其他的食物就會變得難以下嚥。
慢慢地,你就會知道,只有我這裡才有最好的食物。
只有我,能餵飽你。
她拿出手機,偷偷拍了一張照片。
照片裡,少年背對著鏡頭,脖子上掛著藍色的繩子,手裡拿著她給的食物。
她將這張照片設為隱藏相簿的封面。
相簿的名字只有一個表情符號:🐱。
「好吃嗎?」她突然開口問道。
陳孟傑背影一僵,吞下最後一口麵包。
他用紙巾擦了擦嘴,轉過身,表情已經恢復了平靜。
「還可以。謝謝妳的……廚餘。」
他刻意用了這個詞,試圖劃清界線。
林雨欣也不生氣。
她單手托腮,笑得意味深長。
「喜歡就好。」
「明天……我可能還會『不小心』多買一點哦。」
陳孟傑皺眉,「不用了,我——」
「陳同學。」
林雨欣打斷了他,眼神變得有些幽深,「圖書館的工作很需要體力吧?搬書很累的。」
「如果你暈倒了,老師會覺得你無法勝任這份工作。」
「你也不想……失去這份好不容易得來的時薪兩百五的工作吧?」
威脅。
赤裸裸的威脅。
雖然聽起來像是關心,但陳孟傑聽出了潛台詞:
乖乖接受我的投餵,不然我就讓你的工作飛了。
她能做到嗎?
陳孟傑看著她胸前那枚閃閃發光的校徽,又想起了從天而降的工作機會,以及昨天突然住院的王浩。
她能。
這個女人,雖然不知道背景多深,但在這個學校裡,她絕對有能力捏死現在像螞蟻一樣的自己。
陳孟傑深吸一口氣,手指緊緊捏著那個空的牛奶瓶。
指節泛白。
他在心裡權衡利弊。
接受投餵 = 省下餐費 + 保住工作 + 被她騷擾。
拒絕投餵 = 餓肚子 + 失去工作 + 可能面臨更可怕的報復。
答案顯而易見。
為了活下去,為了存錢,為了未來。
一點點尊嚴算什麼?
就把她當成一個強迫症發作的怪人,一個喜歡施捨的富二代好了。
「……隨便妳。」
陳孟傑吐出這三個字,聲音有些沙啞。
林雨欣的笑容瞬間燦爛得像是盛開的玫瑰。
雖然帶著刺,但美得驚人。
「那就這麼說定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並不存在的灰塵。
「我要回去上課了。」
「好好工作喔,圖書管理員先生。」
她經過他身邊時,又停下了腳步。
視線落在他手中那個空的玻璃瓶上。
「那個瓶子。」
「可以給我嗎?」
陳孟傑一愣,「垃圾而已,我自己丟就好。」
「那是限量版的瓶子,我要回收的。」
林雨欣伸出手,掌心向上。
陳孟傑無奈,將瓶子放在她手心。
林雨欣握住那個還殘留著他手心溫度的瓶子,手指輕輕摩挲著瓶口——那是剛剛陳孟傑嘴唇碰過的地方。
「謝謝。」
她的聲音低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隨後,她像是怕被發現什麼秘密一樣,快速轉身離開了圖書館。
陳孟傑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只覺得莫名其妙。
真的是個怪人。
連垃圾都要回收?
這大小姐是有什麼怪癖?
他嘆了口氣,將紙袋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
然後轉身面對那一堆亂七八糟的書籍。
「工作吧……」
他喃喃自語,「只要存夠錢……只要離開這裡……」
而在走廊上。
林雨欣背靠著牆,呼吸急促。
她雙手捧著那個玻璃瓶,像是捧著聖杯。
她緩緩低下頭。
將嘴唇輕輕貼在了瓶口。
間接接吻。
還有……他的氣味。
「米德爾……」
她閉上眼,臉頰泛起病態的潮紅。
「今天的你,也很乖呢。」
「慢慢來……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等你習慣了我的味道,習慣了我的餵養……」
「我就帶你回家。」
下午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像是一個巨大的籠子,正緩緩張開,準備罩住那隻在圖書館裡努力生存的、一無所知的流浪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