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段關於「馴養」與「被馴養」的漫長過程。
對於林雨欣來說,這是重拾愛寵的甜蜜時光;而對於陳孟傑,這是一場溫水煮青蛙的生存博弈。
接下來的日子,就像是被設定好程序的精密儀器,精準而規律地運轉著。
九月中旬,秋老虎依舊肆虐。
圖書館成了陳孟傑唯一的庇護所。
每天中午12點35分,他會準時出現在那張專屬的舊木桌前。
而在那之前的12點30分,林雨欣通常已經坐在離他不遠處的靠窗位置——那個位置能將整個圖書館的動靜盡收眼底,同時又能第一時間捕捉到陳孟傑進門的身影。
她從不主動打擾他工作。
她只是一個安靜的觀察者。
她看著他將書籍按照索書號歸位,看著他用雞毛撢子拂去書架頂端的灰塵,看著他因為搬運重物而微微滲出汗水的前額。
「今天的毛色也很漂亮。」
她總是這樣在心裡評價。
而那袋「多出來的餐點」,也成了例行公事。
有時候是知名烘焙坊的可頌,有時候是港式餐廳外帶的冰火菠蘿油,有時候甚至是日式高級便當店剩下的「配菜」。
理由千奇百怪:
「買太多了。」
「我不吃蔥,挑出來很麻煩,你吃。」
「這是昨天家宴剩下的,廚師說不吃就要倒掉。」
陳孟傑從一開始的抗拒、警惕,到後來的麻木、接受。
他心裡的算盤打得很響:這些食物如果折算成現金,每天至少能省下兩三百塊。一個月就是六千塊甚至更多。
這對於現在急需積累原始資本的他來說,是無法拒絕的誘惑。
尊嚴?
在生存面前,尊嚴可以暫時摺疊起來放進口袋裡。
他告訴自己:我是在利用這個富家女的怪癖。她是我的資源,而不是我是她的玩物。
但他不知道的是,食物是建立連結的最強紐帶。
他的胃開始習慣了高級食材的撫慰,他的味蕾開始記住了林雨欣帶來的味道。
更何況,他完全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明眼人都知道這個女孩的善意。
每當中午下課鈴聲響起,他的身體會比大腦先一步產生反應——餓了,該去圖書館了,今天會有什麼呢?
這就是馴養的第一步:建立依賴。
轉折發生在十月初的一個暴雨夜。
陳孟傑兼職結束,正在清點書籍。窗外的雷聲轟鳴,老舊的校舍電壓不穩,燈光忽明忽滅。
他從口袋裡掏出那支螢幕裂成蜘蛛網的舊手機,想看看時間。
按下電源鍵。
黑屏。
再按。
依舊毫無反應。
「該死……」
陳孟傑心裡一沉。
這支手機是父親三年前淘汰下來的雜牌機,電池早就老化了,最近更是常常無故自動關機。
他長按電源鍵試圖重啟。
螢幕亮了一下,出現了Logo,然後滋地一聲,徹底暗了下去。
再也沒亮起來。
一種巨大的恐慌感瞬間攫住了他。
對於現代人來說,手機不只是通訊工具,它是連結世界的臍帶。
他的記帳軟體在裡面,他紀錄的那些關於未來股票走勢的筆記在裡面,他用來查詢各種兼職訊息的群組也在裡面。
最重要的是,沒有手機,他就徹底成了一座孤島。
「怎麼辦?」
修?換電池至少要八百,換螢幕要一千五。這破手機根本不值這個價。
買新的?哪怕是最便宜的二手機,也要好幾千。
他摸了摸口袋裡剛領到的、還沒捂熱的薪水袋。
那是他準備用來買書和存起來投資的錢。
焦慮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他。
他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將那塊手機像廢鐵一樣扔在桌上,他沒有任何動作,他知道肢體的行動不會改變這個事實。
貧窮最可怕的不是飢餓,而是它剝奪了你容錯的空間。
一個小小的電子產品故障,就能讓你的生活停擺。
角落裡。
一直安靜看書的林雨欣,緩緩合上了手中的《小王子》。
她聽到了那聲低吼。
那是困獸的聲音。
是米德爾在籠子裡打不開門時,那種焦急又無助的嗚咽。
她站起身,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後。
視線落在那塊黑屏的手機上。
「壞了嗎?」
聲音輕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
陳孟傑猛地抬頭,眼裡的慌亂還沒來得及收起。
「……嗯。徹底開不了機了。」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恢復冷靜的面具:「沒事,回家充個電看看。」
雖然他知道那是自欺欺人。
林雨欣伸出手指,點了點那個滿是裂痕的螢幕。
「這支手機,太舊了。」
她說的是陳述句:「它已經壞掉了。」
「還能用。」陳孟傑嘴硬道,「我不需要多好的功能。」
「可是你現在很焦慮。」
林雨欣一針見血,「我看得出來,你很害怕。你怕失去聯繫,怕錯過訊息。」
陳孟傑沉默了。被一個高中女生看穿心思,讓他感到羞恥。
林雨欣看著他緊繃的下顎線,心裡湧起一股強烈的保護慾和控制慾。
她不自覺地看向他的全身,他臉逐漸飽滿,身材也是壯實許多,可沒有一絲贅肉,看的出來平時多有鍛鍊。
沒有手機的貓,跑出去如果迷路了怎麼辦?
如果被壞人拐走了怎麼辦?
必須給他裝上新的定位器。
而且,要最好的。
「等我一下。」
林雨欣轉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從書包裡翻找了一陣。
然後,她拿著一支手機走了回來。
那是一支 iPhone 12,雖然不是最新款的 14(當時最新),但也絕對不是陳孟傑買得起的。
手機殼有些磨損,螢幕保護貼邊緣也有點碎裂,看起來像是用過一段時間的舊機。
「這個。」
她將手機放在陳孟傑面前,「給你。」
「我不能收。」陳孟傑想都沒想就拒絕,「這太貴重了,真的很謝謝你的心意,雨欣。」
「這是我淘汰下來的備用機。」
林雨欣面不改色地撒謊,「我剛換了新手機,這支本來也是要丟家裡積灰塵的。你也看到了,殼都花了。」
其實那是她剛剛用指甲銼刀在真皮手機殼上磨出來的痕跡。
為了讓這份禮物看起來「廉價」一點,她可是費了心思破壞這支昨天才拆封的新機。
她可是有時間都看著他,甚至...那手機還是她找人弄壞的,在他工作時安裝了病毒。
為的就是此刻。
「那也不行。」
「不是送你,是借你。」
林雨欣強硬地把手機塞進他手裡,「圖書館的工作有時候需要聯絡。如果你沒有手機,我或者是老師找不到你,會很麻煩。」
「而且……」
她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
「你這週末不是想找兼職嗎?沒有手機,你怎麼接電話?」
陳孟傑瞳孔微縮。
她怎麼知道我想找兼職?
我明明沒跟任何人說過。
彷彿看穿了他的疑惑,林雨欣笑了笑,指了指他桌上那張被揉皺的報紙——分類廣告那一版正對著上面。
「你的意圖太明顯了,陳同學。」
陳孟傑握著那支手機。
金屬的冰涼觸感透過掌心傳來。
這是一個陷阱。
理智在尖叫。
但現實的困境卻像一隻大手,按著他的頭讓他低頭。
他需要手機。現在就需要。
「……多少錢?」陳孟傑最後還是問了這個問題,「就算是借,我也算租金給妳。或者我分期買下來。我真的很感謝你,但我不希望給朋友有負擔。」
「分期?」
朋友?林雨欣眼底閃過一絲玩味「好啊。」
「那就……每天中午陪我吃十分鐘的飯,抵一期。」
「直到你高中畢業。」
陳孟傑愣住了。
這算什麼條件?
「就這樣?」
「就這樣。」林雨欣聳聳肩,「一個人吃飯很無聊。而且看著你吃,我會覺得比較有食慾,更何況你都說我們是朋友了。」
說著,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SIM卡針,遞給他。
「卡槽是空的,把你那張卡換進去吧。」
陳孟傑猶豫了三秒。
最終,他拿起了退卡針。
「成交。」
看著他將SIM卡插入那支「舊」手機,看著螢幕亮起白蘋果的光芒。
林雨欣的嘴角勾起一抹極度滿足的微笑。
開機了。
連結建立了。
陳孟傑不知道的是,這支手機早就被「越獄」過了。
系統底層植入了一個家長監護軟體,而且擁有最高權限。
從這一刻起。
他的位置、他的通話記錄、他的瀏覽歷史、甚至是麥克風和攝像頭的權限。
全部都在林雨欣另一支手機的掌控之中。
「歡迎回來,米德爾。」
她在心裡輕聲說道。
這次,鈴鐺掛好了。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聽見你的聲音。
有了手機,陳孟傑確實方便了許多。
他利用週末的時間,在同城網上找到了一個臨時工——幫一家即將倒閉的書店搬運清倉書籍。
這工作很累,全是體力活,但勝在結算快,環境又安全,現領現金。
週六清晨。
陳孟傑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灰色T恤,和那條買來的牛仔褲,早早就出門了。
他跟父親說是去圖書館讀書。
父親沒多問,只是給了他一百塊讓他買午餐。陳孟傑沒要,說自己有錢。
他望向兒子,中年人逐漸感受到兒子不一樣了。
只是望著。
書店在庫存區的地下室。
空氣悶熱,粉塵飛揚。
陳孟傑一箱接一箱地搬著沈重的書箱。
汗水浸透了T恤,緊緊貼在背上,勾勒出少年單薄卻精實的肌肉線條。
他的手掌被粗糙的紙箱磨得通紅,但他一聲不吭。
每搬一箱,就是十塊錢。
搬一百箱,就是一千塊。
這就是底層的算法,用血汗換金錢,簡單,殘酷,卻讓他安心。
殊不知,在書店對街的一家精品咖啡館裡。
林雨欣正優雅地攪拌著一杯冰滴咖啡。
她面前擺著一台平板電腦,螢幕上顯示著一個紅點——那是陳孟傑的位置。
而她的藍牙耳機裡,正傳來陳孟傑那邊的聲音。
那是透過他口袋裡的手機麥克風傳輸過來的。
沉重的呼吸聲。
紙箱摩擦衣服的聲音。
還有工頭粗魯的吆喝聲:「喂!那個學生仔!動作快點!沒吃飯啊?」
聽到這句話,林雨欣攪拌咖啡的手猛地停住。
「喀啦」一聲,銀湯匙撞擊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的眼神瞬間陰鷙下來。
那個聲音真難聽。
居然敢對我的貓大吼大叫?
米德爾也是你能使喚的嗎?
她看著窗外,視線穿過馬路,彷彿能透過水泥牆看到地下室裡揮汗如雨的陳孟傑。
心疼。
好心疼。
為什麼要這麼倔強?
明明只要跟我說一聲,你需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
為什麼非要去那種髒兮兮的地方,讓那些下等人踐踏你的勞動力?
「還是野性難馴啊……」
林雨欣嘆了口氣,抿了一口苦澀的咖啡。
「喜歡流浪,喜歡自己找食吃。」
「沒關係,等你累了,受傷了,就知道家裡有多好了。」
她沒有去干涉。
她就在那裡坐了整整四個小時,聽著他的喘息,看著她的外文精品書。
聽著耳機裡傳來的每一個喘息聲,想像著汗水流過他鎖骨的樣子。
這對她來說,是一種近乎自虐的享受。配著衣索比亞風味的咖啡再好不過,她微笑。
直到下午兩點。
陳孟傑終於搬完了。
他領了一千二(工頭看他賣力,多給了兩百),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了書店。
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他感覺渾身骨頭都快散架了,肚子餓得咕咕叫。
但他看著手裡的鈔票,嘴角還是露出了一絲笑容。
這週的生活費有了。
他走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一個飯糰和一瓶水,坐在門口的長椅上狼吞虎嚥。
就在這時。
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滑到了路邊。
車窗降下。
露出了林雨欣那張精緻無瑕的臉。
「米...孟傑?」
她故作驚訝地摘下墨鏡,「這麼巧?」
陳孟傑差點被飯糰噎住。
他用力嚥下去,警惕地看著她:「雨欣?妳怎麼在這裡?」
「我家司機剛好路過,我要去前面的琴行上課。」
林雨欣指了指前方,「你呢?怎麼弄得……這麼狼狽?」
她上下打量著他。
頭髮被汗水打濕,亂糟糟的。衣服上沾滿了灰塵,手臂上還有幾道被紙箱劃出的紅痕。
看起來就像一隻剛跟別的貓打完架、灰頭土臉的流浪貓。
陳孟傑有些窘迫地拉了拉衣角,「剛做完運動。」
「運動?」
林雨欣笑了,笑意卻沒達眼底,「穿著牛仔褲運動?還在這種地方?」
她推開車門,走了下來。
她今天穿著一件淡藍色的連衣裙,白色的瑪麗珍鞋,乾淨得像個天使。
與髒兮兮的陳孟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走到他面前,不顧他身上的汗味和灰塵,從包裡拿出一包濕紙巾。
「手伸出來。」
「不用,我——」
「伸出來。」
語氣加重了一分。
陳孟傑嘆了口氣,伸出了那雙髒兮兮的手。
他能感受到對方的好感,可他已經心有所屬,愛人在未來等著他,陳孟傑不想要自己變得像渣男一樣玩弄別人,可是他真的很需要林雨欣的幫助。
林雨欣抽出一張濕紙巾,仔細地、一根一根地擦拭著他的手指。
動作輕柔,專注。
當她擦到掌心那些新磨出來的水泡時,她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指尖輕輕拂過那些水泡。
陳孟傑瑟縮了一下,「有點痛。」
「知道痛就好。」
林雨欣低著頭,讓人看不清表情,「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呢?」
「這不是折磨,是賺錢。」陳孟傑抽回手,「我不像妳,我需要生活。」
「生活……」
林雨欣抬起頭,眼裡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如果有一個地方,不需要你這麼辛苦,有吃不完的食物,有軟綿綿的床,還有人專門照顧你……你不想去嗎?」
陳孟傑愣了一下。
這話聽起來……怎麼那麼像是在問要不要被包養?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陳孟傑冷靜地說:「代價是什麼?自由嗎?」
作為一個重生者,他太清楚這一點了。
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林雨欣怔住了。
隨即,她爆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哈哈哈……自由?」
她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陳孟傑,你真幽默。」
「你現在有自由嗎?」
「被貧窮追著跑,被父親的臉色束縛,被那幾千塊錢壓彎了腰……這就是你所謂的自由?」
這句話像一把刀,精準地捅進了陳孟傑的心窩。
他臉色一白,無言以對。
是啊。
他現在哪來的自由?他只是金錢的奴隸罷了。
不過刺痛還有另一點,他以為他與少女已經是朋友,自以為朋友的嘲笑讓他想到前一世高中的創傷,令他下意識的緊繃肌肉。
林雨欣收起笑容,向他伸出手。
「上車吧。」
「去哪?」
「送你回家。」她看了看手錶,「快下雨了。你也不想淋濕這剛賺來的錢吧?」
「而且……」她指了指他的手機,「電量快沒了吧?這手機耗電很快的,車上有充電器。」
又是無法拒絕的理由。
陳孟傑看著天邊迅速堆積的烏雲,又看了看只有15%電量的手機。
最終,他還是坐進了那輛黑色的轎車。
車內冷氣很足,有著淡淡的皮革味和梔子花香。
這是林雨欣的領地。
也就是「移動的籠子」。
陳孟傑拘謹地貼著車門坐著,生怕弄髒了真皮座椅。
林雨欣卻毫不在意地靠過來,幫他繫上安全帶。
「你家在哪?」
「……舊城區,長安街那邊。」
「哦,知道。」
她當然知道。她連他家門牌號碼倒背如流。
車子啟動了,平穩地滑入車流。
陳孟傑因為太過疲憊,再加上車內舒適的溫度和輕柔的古典樂,眼皮開始打架。
不一會兒,他的頭一歪,靠在車窗上睡著了。
林雨欣轉過頭,看著他毫無防備的睡顏。
她伸出手,輕輕將他的頭撥過來,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少年的頭髮刺刺的,蹭著她的脖子,有點癢。
但他身上的味道……那種混合著汗水、陽光和疲憊的味道,讓她深深迷戀。
「抓到了。」
她輕聲低語,手指緩緩纏繞上他的髮絲。
「今天是你自願上車的喔。」
「既然進來了,下次想出去,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她拿出手機,打開相冊。
裡面已經存了幾十張他的照片。
有圖書館的背影,有操場上的遠景,還有剛剛在車上睡著的特寫。
她看著照片,眼神逐漸變得迷離而瘋狂。
「陳叔。」她輕聲對前排說道。
「大小姐?」
「那個書店老闆……我不喜歡他對我朋友的態度。」
「明白了。那家店的消防安檢似乎不太合格,我會讓人去查查。」
「還有,」林雨欣的手指在陳孟傑的手臂上輕輕劃過,「那個工頭,聲音太吵了。讓他安靜一段時間。」
「是。」
林家,是泰灣的洞新集團的掌權者,幾乎涵蓋政治、黑道、商業所有圖板。
大小姐僅有15歲,但誰都不敢放肆。
她優秀到根本沒必要上學,但自從父母與她說米德爾會從變得優秀的她身邊現身時,她選擇正正常常的升學。
公立學校就泰灣來說已經算很不錯,陳孟傑的班級其實不差,他腦子本來就很靈光,只是重生前考到高中後沒有自控能力。
車子駛入隧道。
黑暗籠罩了一切,只有車內的氛圍燈發出幽幽的藍光。
在黑暗中,林雨欣低下頭,在陳孟傑的耳邊輕輕吻了一下。
那是宣誓主權的烙印。
「做個好夢,米德爾。」
「你的世界太殘酷了。」
「很快……我也會把你的世界清理乾淨的。」
陳孟傑醒來的時候,車子已經停在他家樓下的巷口。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竟然靠在林雨欣的肩膀上,而且身上還蓋著一條帶有她香味的毯子。
「醒了?」
林雨欣正低頭看著手機,神色如常,彷彿剛剛的一切都很自然。
陳孟傑像觸電一樣彈開,「抱、抱歉!我睡著了……」
他有些慌亂地檢查嘴角有沒有流口水,這太失態了。
「沒關係。」林雨欣收起手機,指了指窗外,「到了。」
陳孟傑往外看,確實是他家樓下。
「謝謝妳送我回來。」
他解開安全帶,抓起書包就要逃離這個曖昧的空間。
「等等。」
林雨欣叫住了他。
「怎麼了?」
「不請我上去坐坐嗎?」林雨欣眨了眨眼,「我口渴了,想喝杯水。」
「……我家很亂,而且沒有像樣的水。」陳孟傑立刻拒絕,「而且我爸在家。」
「開玩笑的。」
林雨欣笑了笑,「看你嚇得,都要跳起來了。」
炸毛了,真可愛。
她遞給他一個精緻的小袋子。
「這是什麼?」
「消炎藥膏,還有護手霜。」
她指了指他的手,「你的爪子磨壞了,我不喜歡。擦一擦,明天我要檢查。」
又是命令的語氣。
陳孟傑接過袋子,複雜地看了她一眼。爪子,說的跟動物一樣。
「……謝謝。」
「去吧。」
陳孟傑下車,快步跑進了公寓樓道。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林雨欣才收回視線。
其實她根本不需要上去。
因為——
她拿出手機,打開了一個新的APP。
螢幕上顯示出一個昏暗的畫面。
那是從一個仰視的角度拍攝的房間天花板。
還有陳孟傑推門進來、將書包扔在床上的聲音。
「爸,我回來了。」
「嗯,桌上有麵。」
畫面晃動了一下,顯然拍攝設備被移動了。
這是哪裡來的畫面?
原來,在剛剛給陳孟傑的那支「舊手機」裡,不僅有定位,林雨欣還預設了一個後門程序。
只要連接上網絡,她就可以遠程靜默開啟攝像頭和麥克風。
現在,這支手機正被陳孟傑隨手放在書桌上,鏡頭對著房間的一角。
林雨欣戴上耳機,貪婪地窺視著這個少年的私密空間。
牆上貼著的海報、散落在床上的衣服、還有他換衣服時露出的背影……
「原來你的房間長這樣啊……」
「好小,好擠。」
「不過……充滿了你的味道。」
她看著屏幕裡的陳孟傑脫掉上衣,露出精瘦的上身,正拿著她給的藥膏,笨拙地擦拭著手上的傷口。
一邊擦,一邊還拿著手機看——顯然是在查這個藥膏的牌子和價格。
當他看到價格時,臉上露出了那種震驚又心痛的表情。
「呵……」
林雨欣在車裡發出了一聲輕笑。
「別查了,傻瓜。」
「那是特調的,市面上買不到。」
「專門給受傷的小貓用的。」
她手指在屏幕上輕輕滑動,放大了畫面。
看著陳孟傑那張依然帶著戒備的臉。
「慢慢來。」
「現在手機進去了,藥膏進去了,食物進去了。」
「很快,我就會親自進去的。」
「回家吧。」
「今晚心情不錯,讓廚房準備魚料理。」
「我要吃……清蒸的。」
就像要把那個少年,乾乾淨淨、原汁原味地吞進肚子裡一樣。
週一的早晨。
陳孟傑走進教室時,感覺氣氛有點不一樣。
王浩還沒出院,班上的「惡勢力」真空了一塊,空氣似乎都清新了不少。
但他走到座位時,發現桌子上放著一瓶牛奶。
玻璃瓶裝的。
和他週五給林雨欣的那個瓶子一模一樣。
只是裡面裝滿了新鮮的牛奶。
瓶身下壓著一張字條,字跡娟秀:
「回收利用。記得喝完,瓶子還是我的。」
陳孟傑看著那瓶奶,又回頭看了一眼後座。
大小姐真是變態,陳孟傑苦笑。
林雨欣不在座位上。
但他能感覺到,某個角落裡,有一雙眼睛正在盯著他。
他坐下來,握住那瓶冰涼的牛奶。
這是一種標記。
在全班同學面前,在他桌上放東西。
這是在告訴所有人:這個人,我有在餵。
陳孟傑嘆了口氣,擰開蓋子,喝了一口。
奶香濃郁。
就像那個荒謬的夢境,真實得讓人無法醒來。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拿出來一看,是一條未知號碼的訊息(其實他知道是誰)。
「好喝嗎?米德爾。」
陳孟傑手一抖,差點把手機摔了。
米德爾?
誰是米德爾?
這女人叫誰呢?
他迅速回覆:「我是陳孟傑。妳傳錯人了。」
秒回:
「沒錯喔。你就像我家以前養的貓,牠叫米德爾。牠很乖,很聽話,尤其是在吃飽的時候。」
「對了,你的手好點了嗎?我要檢查。」
「中午圖書館見。」
陳孟傑看著螢幕上的字,背脊發涼。
他把手機塞回口袋,感覺那不是一支手機,而是一個發燙的烙印。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那裡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但他卻清晰地感覺到,有一圈看不見的皮革,正在慢慢收緊。
上面掛著一個刻著「林雨欣」名字的鈴鐺,隨著他的每一次呼吸,發出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響。
窗外的陽光依舊燦爛。
但對於陳孟傑來說,他的高中生活,徹底偏離了預定的軌道。
他以為自己是重生的復仇者,或者是逆襲的主角。
卻沒想到,在這個劇本裡。
他拿到的角色,是一隻被偏執主人盯上的、無處可逃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