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上面下任务了。”安柯没管其他人,拿着任务单径直走向夏至秋。步伐坚定,她将任务单塞到了夏至秋的手里,随后如触碰到火焰那般缩回了手。
那日病房的低语如鬼魅缠身,在这个时候冒出苗头 ,你以为他不敢杀你?
夏至秋的转身,这句话具象成他眼底的冷意——命令式的,不容辩驳的,这是他亲手打磨的刀刃,将它亲手刻进骨血。
敢,他当然敢。比任何人都敢,都要果决。
“清剿的地点在东侧海岸,时间紧,任务重。这是秘术会决定的最后清剿。”
任务单附带着行动地点的地图,红框圈出的是二人第一次联合清剿这些鬼东西的地方。那地方是一滩礁石,行动麻烦。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进行清剿?
夏至秋的拇指无意识的摩挲着缠绕在剑柄上的褪色的布条,是从某件染血的制服上撕下来的。“您带队,我辅助。”安柯补充道,她垂下眼,眼睫遮去眸中的冷意。
外勤队的队员似乎也没有料到会在今天就要出去对这些东西进行彻底的清剿,他们满脸挟制不可置信。不过,这次任务有两位二十二席的成员带领,一定会活着回来吧?他们如此想着,安柯也是如此想着。夏至秋注意到了安柯藏在衣袖中打着绷带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安柯的肌肉记忆先发一步,将夏至秋的手钳制住。回过神的安柯连忙抽了手,“伤都不让师父看了?”夏至秋冷笑着问,轻挑单侧眉毛想从自己家徒弟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安柯倒丝毫不怕,轻笑着“师父现在才问?”绷带的缝隙渗出蓝色的粘液。安柯试着挣开对方的手,轻啧了一声。自己家的小徒弟是不是哪不对?
安柯叹了口气,“师父,能撒手了吗?”安柯语气缓下来,问道。夏至秋突然低声问:“安柯,你记得你是在哪第一次与我正式见面吗?”
安柯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一段记忆似乎被什么东西覆盖了,只有模糊的影子与无法听清的话。安柯点点头。
夏至秋松开了安柯的手腕,转身去集合队伍。
安柯见师父去忙,自己也整理了自己应该带好的武器。她有些后怕,如果她刚刚没有点头,那么会发生什么?不管如何去猜,现在应该专注于眼前的任务了。
——队伍已经整顿好了,准备出发。安柯站在夏至秋的身侧,不自觉的瞥向夏至秋握着承影剑柄的手。安柯完全压制不住心中如野草般蔓延的不该有的心思,她带着最后的一点贪婪,抬起头看着身侧的师父的脸。想将他的样貌彻底记下,彻底刻在脑海,如果——没有如果。“所有人,检查装备!”这是出发前的最后的命令,穿过了嘈杂,穿过了安柯的混乱不堪的心思。他的目光扫过了安柯的袖口,安柯正低头做最后的整理。
“师父,放心吧。”安柯以为是师父不放心,笑着安慰道,“我又不是那个十多岁的莽撞小女孩了。”正是因为不是当初那个女孩,现在她的眼让夏至秋看的陌生。安柯的指尖摩挲着袖口下的绷带,蓝色粘液早已干涸,却仍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夏至秋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的注视着,她的眼里藏了太多的东西。审视?疑虑?不如说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意。
安柯的嘴角僵了一下,她看的出来,师父在怀疑,但是在怀疑什么?二人对视了一瞬,又默契的移开了视线。
队伍出发。
情况似乎比所有人想的都要糟糕。
任务地点上堆满了腐烂的海鲜尸体,破碎的贝壳与鸟类的骨骼,肉块。这些东西黏在泥泞的黑泥中,混合着铁锈味的腥臭扑面而来,有几名接受不了的已经吐了出来。几艘渔船的残骸插在礁石之间,木板断裂,像是被什么巨力硬生生撕扯开的一样。海风呜咽,像某种不详的低语。
安柯皱皱眉头,靴底碾碎了一块半腐烂的螃蟹,黏稠的液体渗进沙砾。“师父,这不对劲吧?”安柯苦笑着,抽出腰间的胜邪,下意识的往师父身旁凑了一步。话音刚落,礁石后的阴影里传来了令人汗毛倒竖的声响。来了。
声音像潮水摩擦礁石,但很快的节奏就变了。是一种沙沙声。
唰!
一道黑影自残骸后跃出,直扑向作为指挥的二人。安柯和夏至秋还没看清是什么,身体先一步反应,二人侧身翻滚。下一秒,原先站着的地方已经被一条粗壮的布满吸盘的蠕动触手替代,像是虫扭曲,砸的沙石飞溅,迷了眼。安柯先一步起身一剑劈断下去,斩断了触手与那不知道什么的本体的联系。
“敌袭——!”队伍中有人大喊但声音被更多的黑影蠕动着吞噬。安柯和夏至秋被迫分开,因为那被切下来的触手有了自己的意识,向安柯横扫过来。
TMD!安柯心底暗骂一声,胜邪迅速出鞘一把钉死了蠕动扭曲的触手,在难以名状的尖啸中失去了活力,彻底被胜邪转化为养料。胜邪出鞘的血光划破浓雾,劈开浑浊的空气。触手再次袭来,她矮身避开,刀刃上挑后一个抡圆斩下。切开的那一瞬,粘稠的蓝黑色液体喷溅而出,带着腐蚀性的腥臭,灼烧着她的衣物与绷带。手腕传来剧痛,安柯无暇顾及,必须不断的进攻来阻挡那些疯狂扑食啃咬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存在。那些东西像扭曲的蛇,朝着队伍绞杀而来。到底是谁再清剿谁?!
承影破开迷雾,与胜邪的红光相得益彰,这让剩下活着的队员有了一丝希望——二位队长都还在战斗,与他们同在。夏至秋的身影在混乱中一闪而过,他的剑光似冷月,所过之处尽是断指残骸。但,那些扭曲着的东西蠕动着挤向一块,似乎在愈合?!
安柯皱皱眉头,当机立断丢下一块带着丰富能量的水晶,启动了炎爆。彻底清理了刚刚二人间砍出的残骸。火光与爆炸在那一刻点燃了这里,鲜亮的火光暂时让那些东西畏惧着退缩,进攻没有刚开始的那样难以招架,可以短暂的喘息一下。她背靠着一块礁石,大口将空气吞入肺里,哪怕是腥臭的,只要能活下去,为这具身体提供燃料便是最好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隐隐作痛的受挖煤,绷带早已被血和黏液浸透。蓝色的纹路顺着血管向上攀爬。
“大清洗之后,您会是新世界首位见证者。”那道声音自浓雾中传出,像是子啊讨论今天天气一般轻松反倒让安柯皱皱眉头,脊背在听到声音的刹那就绷紧了。是病房里的那个人。
“只要您杀死了您的心上人或者说是您的师父,这场绞杀自然会结束。”它站在燃烧的渔船残骸旁,火光将他的影子拉成非人的形状。它微微躬身,仿佛在向她致意。
“闭!嘴!”
安柯出剑的速度比声音更快,刀锋劈开那坨浓雾的刹那,那人的身影轻轻摇晃如风中残烛。随后,如 烟雾般散去。它的笑声余韵未散,黏在她的耳膜上:“您明明已经动摇了啊...刚才那一刀,对准的是他的后背不是吗?”
刹那,安柯清晰的感觉到冷汗划过脸颊。他并没有说错。
夏至秋的剑似乎有些卷刃——承影砍断那些东西的速度慢了几秒,切割起来不再那么利索,像是被裹挟了泥浆。夏至秋呼吸粗重,体力早已透支,炼金术阵根本没有时间释放,每次的斩击都要比先前更慢上半分。
该死的,这些东西到底有多少?!
那些造物似乎察觉到了夏至秋的虚弱,更加凶狠的扑上来。攻势骤然凶猛。一条粗如巨蟒的触须凭空破空抽向夏至秋,虽反应敏捷夏至秋靠着横剑格挡拦下这一击却也被摔出去很远,靴底在湿滑的泥泞的地面上留下两道深痕。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线。
——破绽。
安柯的视线锁定了那一瞬间的摇晃,手中的胜邪迟疑了。
她应该去支援自己的师父的。
可她没有动,而是清理了周围一圈,指尖擦过胜邪,胜邪的红光又鲜艳了几度。
“安柯!”夏至秋的喊声穿透混乱。
安柯猛的回过头,正对上了一张从礁石后裂开的巨口。那是某种更庞大潜伏在沙滩下的怪物。腥气扑面,利齿森然。
安柯迅速掏出口袋中的水晶,丢入对方的嘴中的同时向夏至秋所在的方向撤退。一声巨响与卷起来的沙尘短暂的迷住了夏至秋的眼,他能清晰的听到安柯劫后余生般的喘息。安柯的动作极快而流利,她不仅错身避开了袭击夏至秋的触手,却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手腕一翻,胜邪被炽热的鲜血包裹着穿透了夏至秋的心脏。
夏至秋的瞳孔骤然收缩,胜邪在汲取他的生命。他清晰的感觉到了生命力的流逝,低头看见了剑刃穿过胸膛。
“...安...柯...?”师父的声音很轻,像是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像这一切都是梦。安柯已经又猛的拧了剑柄,拿起了夏至秋脱手的承影,抽出了胜邪。安柯贴在他的耳旁,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师父,您教过的,趁人之危。”她在笑。
触手怪物失去了目标,茫然的蠕动着退回海洋。其他的队员得以抽身出来看看他们的队长。他们会永远记得那一幕的——安柯单膝跪地,双手捧住了夏至秋的脸,指腹轻轻擦过他唇边的血迹她的眉目紧锁,嘴唇微微颤抖,仿佛在极力压制心中的悲恸。
“师父...撑住...”安柯的声音极低,压抑着颤抖,下一秒似乎她就会哭出来。胜邪与承影剑交叠在一起。
多么忠诚的徒弟啊。
可只有夏至秋能听见,她贴在他的耳边,用最轻柔的声音说:“师父,您看,他们都在感动呢...”她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像是在欣赏最喜爱的艺术品,那样痴迷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她在安抚,可指尖却移到他的脖颈侧的动脉上感受着生命的一丝丝流逝,感受着心脏跃动的逐渐微弱。
“您教会了我杀人,可忘了教我如何哭泣了,师父。”她轻笑一声,“所以,我亲爱的师父,我演得还行吗?”
夏至秋冷着脸,他的呼吸越来越弱,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可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像嘲讽,像释然。安柯注视着那双令她着迷的眼睫直到最后的一点光燃烧殆尽,熄灭。
然后——
她猛地将他带着残存体温的尸体搂进怀里,爆发出那一声撕心裂肺的
师父——!!
凄厉的声音让侥幸活下来的队员心头一震。这无疑是个信号,夏至秋牺牲了。
可没有人看到安柯埋在夏至秋肩头的脸,她在笑。这样,他算不算被她短暂的占有了呢?
无人知晓。
火光将息,浓雾逐渐重新聚拢,战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安柯跪在那里,抱着夏至秋的尸体,手臂收紧,他的血浸染了安柯的制服,粘腻的温热的,像是迟来的拥抱。队员们不敢上前,只是说着应该先回去。他们看见了少女颤抖的肩膀,压抑的哭泣。可安柯的指尖正沿着夏至秋的脊椎慢慢上移,触到他的软发,像是为他梳头那般。
现在,您终于只属于我了。
她的唇无声的开合,仿佛在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的滋味。
海风卷着灰烬,她的手在慢慢松开,像是长久战斗后的脱力,像是满溢出来的情感冲击下失去了力气。安柯忽然觉得无趣,原来死亡这东西,这样简单又味同嚼蜡。没有挣扎,没有变数,只有冰冷的躯壳。她彻底松开了手,看着夏至秋的身体滑落在礁石上。
队员们终于围了上来,有人哽咽着喊夏队,有人红着眼去扶安柯。安柯拒绝了,她蹲下身,拿起了属于他的承影与她的胜邪。她眼神空洞,望向海平面,那里雾气未散,站着那个病房里与她说话的人。安柯看的真切,那个人在笑,脸上是真正的笑容,像是祝贺,像是...火光被他带走了。意识也随着火光的离开而消散。
.......
秘术会。会议室。
二十二席中除了夏至秋和安柯,都聚在了一起。毕竟这次牺牲的可是经验丰富的夏至秋啊。
...夏至秋葬礼的那天,安柯也到场了。她的神情空洞,静静的站在师父的坟前。艾萨克看见了,那姑娘那一瞬间的无意识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