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那句无意识的问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这近乎凝滞的空气。
中野璃率先反应过来,她握紧手里的手机,声音因急切而拔高,甚至带上了些许颤音:
“葵!你确定吗?小沁真的坐缆车下山了?真的是半个小时之前?你没记错?”
连珠炮般的问题从她的嘴里飞出,穿透山亭里众人的耳朵。
而且中野璃脸上毫不掩饰的急切与恐慌,透过屏幕清晰的传递到山亭里——那绝非演技。
如果这般恐慌都能演出来,那奥斯卡小金人的底座上或许就要直接刻上她们的名字了。
桐生院葵被好友的反应弄得也有些慌了,她下意识的望了一眼旁边的冲野,语气变得不那么确定:
“我…我确定,璃。
大约半小时前雨还没下的时候,冲野先生亲口说的,小沁要坐缆车下山…如果、如果顺利的话,她现在应该早就到了啊?”
桐生院葵说的话确实是真的,在约半小时前,冲野确实给她说过沁心糖要下山回酒店收一收马娘们的衣服。
只是,这番实话实说使得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冲野身上。
“额…是的,小沁是说过要下山…缆车…缆车!”
只见冲野像是猛的想起了什么,瞳孔骤缩,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开始翻找。
几秒后,他的动作僵住了,脸上惊惧万分,嘴唇也在哆嗦:
“坏了…缆车、缆车设施发布的暂时停运公告,就在小沁离开后几分钟!她、她肯定是没坐上…”
话已至此,结论残酷而清晰。
坐上了缆车,沁心糖此刻就该安然无恙的待在酒店房间里,和天下熙熙与中野璃一并担忧着还在山亭避雨的她们。
没坐上缆车,那就意味着她此刻仍被困在山上,孤身一人,暴露在眼前这片愈发狂暴的天地之间。
而且,冲野和桐生院葵一众都是从主干道下来的,如果路上遇到了沁心糖,绝无可能不施以援手。
沉默与寂静,如同厚重的阴云再次笼罩了电话两端。
听完这一切,天下熙熙的耳朵随着脑袋一起下沉,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消失。
平日里那副懒散、搞怪的模样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瞬间崩塌。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
作为曾亲身体验过暴雨恐怖的受害者,没有人比天下熙熙更明白它的恐怖。
模糊的视线、渐渐失温的身体、逐步混沌的意识,而且外面的风声愈演愈烈,完全超越了自己小时候被淋晕的规模。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最坏的画面:
沁心糖柔弱的身躯在冰冷的雨水中瑟瑟发抖,被狂风肆意撕扯,绝望的躲在随时有可能崩断的树下…
安田纪念赛后好不容易缓解的PTSD,此刻如同恶鬼的爪牙,再次从记忆深处探出,几乎要将她拖回那片冰冷的泥沼。
她环抱着自己的膝盖浑身颤抖。
就在这一筹莫展到令人窒息之际,特别周带着哽咽的声音打破了两边的死寂: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直接去找吗?但…这么大的风雨…能找得到小沁吗?”
作为同学兼训练伙伴,她对沁心糖的印象极好。
不仅料理课上总能得到对方温柔的投喂,沁心糖还会像草上飞一样借笔记给她参考,是她心中真正认可的好朋友。
“找…”
特别周的话让冲野略有思虑,他一拍脑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接着,他伸手摸了摸特别周的脑袋,语气沉稳,在后者困惑的目光里开口,试图安抚大家:
“别担心,小沁是一只坚强又善良的马娘,吉人自有天相,我们现在必须冷静…
首先——”
带着一脸的认真,冲野看向身边的无声铃鹿和目白麦昆,发布命令道:
“铃鹿、麦昆,拜托你们分别联系鲁道夫和秋川理事长,通知她们启动紧急救援预案。”
随后,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扫过余下的几位担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请求:
“小特、黄金船、大和赤骥,还有伏特加!你们的体型和力量在队里都是顶尖的,在这种大风里也能稳住。
我请求你们现在立刻分组帮忙搜寻小沁,我会和你们一起去!”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形相对纤细的东海帝皇和目白麦昆,以及安静待在桐生院葵一旁的快乐米可:
“帝皇、麦昆、铃鹿,你们和桐生院训练员、米可一起留在这里,保持三方的通讯畅通,作为后备接应。”
在脑中做出迅速的决断,冲野的目光再次投向亭外漆黑的山林,单手扶额,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自责:
“毕竟…这也是我的疏忽导致的,我真的不该放任伤患独自下山…”
虽然自责归自责,但冲野这瞬间做出的决断确实都是按照在场人员的特性分配的:
体型较小的担当保护桐生院葵,兼充当联系基站;
体型较大的担当和有能力自保的自己小心冒雨上山搜寻沁心糖,扩大搜救范围;
至于中野璃和天下熙熙…
看她们的模样似乎也帮不上忙,而且本就在安全区,又不是专业救援人员,还是好好在酒店躲避这场天灾和人祸吧。
命令下达,山亭里的马娘们纷纷表态。
由于这次情况特殊,即使是最调皮的东海帝皇和平日里很不正经的黄金船都非常配合。
“没问题!”
特别周抹去眼角的泪花,没有丝毫犹豫,竖起小耳朵立刻点头。
“交给我们吧!”
“同伴遇难,义不容辞!”
大和赤骥与伏特加这对冤家也没有继续拌嘴,对视一眼后便看向冲野,静候他的命令。
就连平日里最不着调的黄金船,此刻也挽起了袖子,脸上是稀少的毫无杂质的认真。
不过,她在此刻、在山亭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下抢走了桐生院葵的手机,毫不客气的喊了起来:
“喂!屏幕那边那个!”
黄金船一高一低的挑着眉,目光灼灼的盯着屏幕里一脸苍白的天下熙熙:
“天下熙熙!小沁都失联了,你这家伙还在发什么呆?一起来啊!安田纪念的雨战,你不是跑得挺像回事吗?!”
她的话,如同一道撕裂乌云的闪电,瞬间劈入了天下熙熙几乎被恐惧冻结的脑海。
“雨战…我?”
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失去高光的眼眸中,一丝丝星火被重新点燃,随即缓慢扩散开来。
'对…小沁在等我…我克服过安田纪念的雨…我战胜过那种无力感…对,我必须去!我要去找她!'
伴随着内心的思绪,她被阴云遮盖的心顿时拨云见日。
天下熙熙猛的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虽然还残留着对暴风雨的恐惧,但更强烈的是破土而出的决意!
她的嘴唇仍在微微颤抖,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黄金船,你说得对…我克服过雨天…我不怕…我一起来…”
话音未落,她已像一颗出膛的子弹,猛的从床上弹起。
甚至顾不上喘匀因紧张而紊乱的呼吸,她踉跄着扑向衣柜,双手慌乱的在衣物中翻找,直到指尖触碰到那件熟悉的面料。
找到了…自己那件兼具雨衣功能的风衣式决胜服!
当那件衣服入手的那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似乎源自血脉相连的温暖力量,跟随心脏的血液自衣物上扩散,迅速浸润了她因恐惧而冰冷的身躯,驱散了盘踞在心里不散的寒意。
在中野璃混杂着担忧与震撼的注视下,天下熙熙毫不犹豫的将这件象征着斗志与守护的决胜服披在了身上。
“训练员小姐…”
天下熙熙转过身,眼底流转着淡淡的铜钱纹路,天赋在情绪的巨大冲击下自主显现:
“我…我要去找小沁。”
望着她半侧的脸上不容置疑的坚定之情,中野璃忧心忡忡的询问:
“可是熙熙,你…你不是最害怕这样的雨吗?”
她也想立刻冲出去加入搜寻,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相较于马娘来说称得上孱弱的身体的极限。
即便是病中的天下熙熙,力量也远胜于她,更不用说去对抗外面的风。
“…是,我比谁都清楚暴雨有多可怕。我也想待在安全的酒店里,但是…”
天下熙熙低下头,耳朵微微颤抖着沉默了片刻。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所有的犹豫都被更加沉静与决绝的光芒取代。
“正因为我亲身经历过那种冰冷的绝望…”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风雨声的背景里格外清晰:
“所以,我绝不能让她独自留在那场雨里,我经历过的事,不能复现在同伴身上。”
这份不容置疑的坚定,让中野璃再也说不出劝阻的话。
“嗯…那…注意安全,我不想失去你们…”
放下手机,她抹去让自己视线朦胧的罪魁祸首。
来到天下熙熙身前,中野璃仔细的为她系好决胜服上的每一个保险扣,动作轻柔却坚定。
“嗯…”
天下熙熙点点头,抓起自己的手机,又拎起一边的便携医药箱。
戴上兜帽,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三人间的门。
天下熙熙娇小的身躯在风中微微晃动,侧发、尾巴、兜帽里的耳朵和决胜服上的缎带一同在气流中剧烈飞扬。
她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俯下上身,跨开步子,运用赛场上的知识和技巧稳稳压低了重心。
天赋显现与决胜服着装,天下熙熙深知,自己面对的,注定是经典三冠般难度的救援。
'小沁,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