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团
春分刚过，青阳城的风里便裹了几分软融融的暖意。院角的菜畦里，青菜长得油绿发亮，间或探出几茎嫩生生的草芽，在风里轻轻晃着。
王砚坐在槐树下的竹椅上，晒着暖融融的太阳，手里摩挲着那支寒玉簪。清禾蹲在菜畦边，手里攥着一把剪刀，正小心翼翼地剪着青菜叶——张婶昨儿个送来一篮糯米粉，说春分吃青团，是村里的老规矩。
“要选最嫩的菜心，焯水后剁成碎末，拌进糯米粉里，蒸出来才香。”王砚看着她略显生疏的动作，笑着开口。
清禾的指尖顿了顿，抬眸看他，眼底映着菜畦的绿意，竟比往日多了几分鲜活。她点了点头，将剪刀转向一株最嫩的青菜，轻轻一剪，脆生生的菜叶便落进了竹篮里。
她的动作依旧带着几分仙子的规整，却少了些疏离的刻意。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发间的白玉簪泛着温润的光，与她指尖沾着的细碎泥土，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
王砚看着她，忽然想起张婶说的话：“这姑娘看着清冷，却是个有心的。”
从前他不信，如今却觉得，张婶说得没错。
清禾剪了半篮青菜，便起身进了灶房。不多时，灶房里便传来了水声、砧板声，还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王砚坐在院里，听着这些细碎的声响，心里像是被温水浸过，软乎乎的。
他想起年轻时在江南，见过巷子里的妇人做青团。那时他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将青菜剁成碎末，拌进糯米粉里，揉出一个个翠色的团子，心里只觉得热闹。如今听着灶房里的动静，竟比那时更觉温暖。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清禾端着一笼青团走了出来。蒸笼掀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混着糯米的甜香，在院里弥漫开来。
青团是翠绿色的，一个个圆滚滚的，透着几分可爱。清禾将蒸笼放在石桌上，拿起一个，递到王砚面前：“尝尝。”
王砚接过，指尖触到微凉的蒸笼布，暖意却顺着指尖漫进了心口。他咬了一口，软糯的糯米裹着青菜的清香，还有一丝淡淡的甜味——想来是清禾加了些糖。
“好吃。”王砚笑着点头，眼底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清禾看着他，嘴角竟极淡地弯了弯。那抹笑意很轻，像春风拂过水面，漾起一圈极淡的涟漪，却足以让院里的春光，都变得明媚起来。
她自己也拿起一个，小口小口地吃着。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柔和了她清冷的眉眼。王砚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动人的风景，从来都不是昆仑的云雾，也不是东海的潮汐，而是眼前这一幕——仙子落凡尘，共食青团，春风正好。
两人正吃着，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张婶挎着一个篮子，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我就说你们今日做青团，特意送些豆沙馅过来，甜口的，孩子们都爱吃。”
她看见石桌上的青团，眼睛一亮：“哟，这颜色真好看，比我做的还俊！”
清禾站起身，脸上竟泛起一丝薄红，轻声道：“照着您说的法子做的。”
张婶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做青团的窍门，清禾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竟没有半分不耐。王砚坐在一旁，看着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错觉——清禾从来都不是什么无情道的仙子，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守着一座茅屋，过着烟火寻常的日子。
张婶坐了半晌，便告辞离去了。清禾看着篮子里的豆沙馅，忽然开口：“明日，我们做豆沙馅的吧。”
王砚愣了愣，随即点头：“好。”
他看着清禾，忽然发现，她的声音里，竟带着一丝极淡的期待。
夜里，月光皎洁，洒在院里的槐树上，落下一片细碎的影子。清禾坐在桌边，借着油灯的微光，翻看那卷无字的竹简。王砚躺在暖炕上，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你说，仙途真的比人间好吗？”
清禾翻竹简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他。窗外的月光映进屋里，落在她的眼底，像是藏了一片细碎的星河。
“不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师门典籍里，只写了仙途的坦荡，却没写人间的温暖。”
王砚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知道，清禾的道心，正在悄然变化。那些师门典籍里没有记载的人间烟火，那些撒菜籽、喂麻雀、做青团的日常，正在一点点融化她心底的寒霜，让她清冷的眉眼间，渐渐染上了人间的暖意。
油灯的火光，轻轻摇曳。清禾低下头，继续翻看竹简，只是那握着竹简的手，却微微发颤。
她想起师门里的师长说过，无情道的极致，是无欲无求，无悲无喜。可她如今却觉得，那些无欲无求的日子，竟不如这人间的一碗青团，来得温暖。
窗外的春风，轻轻吹过，带来了青草的香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