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之后，林深的日常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逐渐扩大至每一个角落。
周一清晨，他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了一枚手工樱花书签，花瓣由真实的压花制成，脉络清晰可见。没有署名，但他知道是谁放的。他将书签握在手心，花瓣的边缘有些锋利，刺痛感若有若无。
“哟，林深，收到情书了？”前排的赵磊突然回头，嘴角带着惯常的讥笑。
林深迅速将书签塞进口袋，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本。赵磊却不依不饶地凑过来：“让我看看嘛，咱们班的小透明也有人喜欢了？”
“没有。”林深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什么？大点声！”赵磊伸手要抢他的书包，周围的同学窃笑起来，没有人制止。
就在林深准备妥协时，教室门口传来礼貌的敲门声。所有人的目光转向门口，苏眠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针织连衣裙，长发松松地编成麻花辫垂在胸前。
“打扰了，我是新来的实习美术老师，苏眠。”她微笑着自我介绍，目光却精准地落在林深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移开。
赵磊立刻坐回座位，教室里响起一阵小声议论。苏眠的美貌显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缓步走向讲台，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经过林深座位时，她极轻地放下一个纸袋，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随手放置。
直到午休，林深才有机会打开纸袋。里面是一盒温热的便当，三明治切得整整齐齐，旁边还有一张纸条：“记得吃饭。PS：樱花配绿茶很棒。”
字迹优雅而有力，最后一笔微微上扬，带着某种偏执的连贯性。林深抬头看向教师办公室的方向，透过玻璃窗，他看见苏眠正和班主任交谈，却似乎心不在焉地望向教室这边。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苏眠轻轻眨了眨眼，嘴角浮起一丝只有他能察觉的笑意。
那天下午的美术课，苏眠让全班同学画“最重要的人”。林深咬着铅笔，盯着空白的画纸，脑中一片空白。他该画谁？缺席的父亲？永远加班的母亲？还是那些嘲笑他的同学？
“不必着急，”苏眠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俯下身轻声道，“有时候最重要的东西不在眼前，而是在心里。”
她的长发垂落，掠过林深的手臂，带来一阵檀香与柑橘的气息。她拿起一支蓝色铅笔，在林深的画纸上轻轻勾勒出几笔。“比如深夜湖水的颜色，或者路灯下飞蛾的影子。”
画纸上出现了模糊的轮廓——一个低头行走的男孩，周围是深浅不一的蓝色阴影。林深惊讶地发现，苏眠竟然画出了他每天放学后的样子，连书包倾斜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你......”林深刚开口，苏眠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嘴唇上。
“嘘，这是我们的小秘密。”她收回手指，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下唇。
放学铃声响起，林深刻意拖延到最后一个离开。经过教师办公室时，门虚掩着，他听见里面传来苏眠的声音：“是的，我特别关注林深同学，他很有艺术天赋，只是缺乏自信......”
林深加快脚步，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一方面，被人关注的感觉像久旱逢甘霖；另一方面，苏眠的过分了解让他本能地恐惧。
秋雨在傍晚突然降临，林深没带伞，只好躲在便利店屋檐下。雨水在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街道在雨幕中变得模糊。他看见对面咖啡馆的玻璃窗后，苏眠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摆着两杯饮品。
她没有看向窗外，而是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不时抬头看一眼手表，似乎在等人。林深正犹豫是否要打招呼，苏眠突然抬起头，目光穿透雨幕直直看向他，仿佛早就知道他在那里。
她举起手中的笔记本，上面用粗马克笔写着：“等雨停？还是现在过来？”
林深愣住了。苏眠已经起身走出咖啡馆，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穿过街道。雨滴在伞面上汇聚成细流，她的身影在雨中朦胧而优雅。
“一起走吧。”苏眠将伞倾向林深，自己半个肩膀暴露在雨中，“我知道一条近路，不会淋湿太多。”
林深犹豫了一下，还是钻进了伞下。雨伞不大，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他能闻到苏眠身上更浓郁的檀香味，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气息，形成一种奇特的安神效果。
苏眠带他走的确实是一条小巷，两旁是废弃的旧仓库，墙上爬满了藤蔓植物。雨水顺着藤蔓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规律的节奏。
“你很安静。”苏眠突然说，“就像深秋的池塘，表面平静，底下却有很多东西在流动。”
林深不知如何回应，只是低头看着水洼中的倒影。倒影里，苏眠正侧头看着他，眼神专注得令人不安。
“他们今天又欺负你了，对吗？”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冰冷的锐利，“那个叫赵磊的男孩，还有他身边那些跟班。”
“你怎么知道？”林深停住脚步。
苏眠也停下来，转身面对他。雨伞在他们头顶形成一个私密的空间，雨水顺着边缘形成水帘，将他们与世界隔绝。
“因为我在看着你，”她伸手拂去林深肩上的落叶，“每一刻都在看着。当赵磊嘲笑你时，我真想折断他的手指；当其他人跟着笑时，我希望他们的喉咙永远发不出声音。”
林深感到一阵寒意：“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苏眠靠近一步，琥珀色的眼睛在雨中显得格外明亮，“他们伤害你，就应该付出代价。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不是吗？弱肉强食。但没关系，现在你有我了。”
她的手指轻轻抚摸林深的脸颊，冰冷的触感让他颤抖。“我会保护你，林深。用我的方式。”
雨突然下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密集的声响。苏眠将林深拉近，几乎将他拥入怀中。“别怕，”她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模糊不清，“我会处理好一切。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做我的小星星。”
林深想挣脱，却发现苏眠的手臂异常有力。她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节奏平稳而坚定，与他紊乱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
“苏老师......”
“叫我苏眠，”她打断他，“在你的世界里，我只是苏眠。”
他们就这样站在雨中，时间仿佛凝固。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苏眠松开他，却牵起他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家。不过在此之前......”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手机，塞进林深手中，“用它联系我，任何时候。我已经存了我的号码，快捷键1。”
手机是崭新的，外壳是深蓝色，像她描述过的“深夜湖水”。林深想拒绝，但苏眠已经握紧了他的手，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巷子尽头豁然开朗，前方就是林深居住的小区。苏眠在小区门口停下，轻轻拥抱了他一下，动作自然得像每日告别的家人。
“明天见，林深。”她低声说，呼吸拂过他的耳廓。
林深站在原地，看着苏眠转身离去，透明的雨伞在街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晕，逐渐消失在街道拐角。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新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条信息跳了出来：“到家了吗？记得把湿衣服换掉。不要感冒，我会担心。”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街道空旷，只有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的声音。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回来了，强烈而持续，仿佛有无数眼睛在暗处看着他。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第二条信息：“别找了，你看不到我的。但我在看着你，一直都会。”
林深快步走进楼道，电梯镜面映出他苍白的脸。他注意到自己的衣领上，不知何时粘着一片极小的樱花花瓣，像是有人特意别上去的。
电梯门关闭，将他的倒影分割成无数碎片。每一片碎片里，都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静静注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