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在电梯镜面里与那双琥珀色眼睛对视了整整三秒,直到电梯“叮”的一声到达楼层。他几乎是冲出电梯的,背后传来电梯门缓慢闭合的轻响,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
走廊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门牌号。林深的手颤抖着掏出钥匙,金属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开门,关门,反锁,他背靠门板缓缓滑坐到地板上,手中的蓝色手机在地面投出幽幽的光。
手机屏幕又亮了。第三条信息:“安全到家了,真好。今晚的雨让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记得吗?”
怎么可能忘记。那个坏掉的路灯,那个樱花结,那个冰冷而有力的拥抱。林深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不知该回复什么。最终,他只是输入了两个字:“记得。”
发送成功的瞬间,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回复:“你终于回我了:)”
后面跟了一张樱花盛开的照片,拍摄角度很奇怪,似乎是从下方仰拍的。林深盯着照片看了几秒,突然意识到——那是从学校樱花树下往上看的角度,正是他午休时常坐的位置。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电话。屏幕上显示“苏眠”,旁边的小头像就是她本人,照片中她微微侧头,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只含笑的眼睛。
林深呼吸了几次,按下接听键。
“晚饭吃了吗?”苏眠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更轻柔,背景音里隐约有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
“还没。”
“冰箱第二层,左边。我放了便当,热三分钟就好。”她说得如此确定,仿佛亲眼看见了他的冰箱内部。
林深感到胃部一阵发紧。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果然,在第二层左侧,放着一个淡蓝色的便当盒,上面贴着一张便签:“微波炉三分钟,不要多一秒。”
“你......怎么进来的?”林深对着手机问,声音发干。
苏眠轻笑一声,那笑声像羽毛轻扫过耳膜:“我有我的方法。快热饭吧,你需要营养。你最近瘦了,锁骨都更明显了。”
林深几乎是逃出厨房的。他冲进卧室,拉开窗帘一角,望向楼下的街道。雨已经停了,湿漉漉的街道反射着路灯的光芒,空无一人。但他的视线被窗台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几朵新鲜的樱花,花瓣上还带着水珠。
玻璃瓶下压着一张纸条:“雨天也开的樱花,是不是很特别?就像你一样特别。”
手机还贴在耳边,苏眠的声音再次响起:“看到窗台上的花了吗?我挑了最完整的三朵,三是个幸运数字。”
林深猛地拉上窗帘,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个无处不在的声音。“你到底想做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苏眠的声音变得异常柔软,几乎带着恳求:“我只想照顾你,林深。你母亲今晚又要加班到十一点,父亲已经三个月没打电话了。冰箱里除了过期酸奶什么都没有。我不忍心看你这样。”
“你在监视我。”林深的声音在颤抖。
“是关心,”苏眠纠正道,“是爱。你还不懂,但总有一天会明白的。现在,去热饭好吗?我看着你吃。”
“你看不到我。”
“我能想象,”苏眠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能想象你打开微波炉的样子,能想象你小口吃饭的样子,能想象你饭后发呆的样子。因为我在你心里,林深。我已经住在你心里了。”
通话结束的忙音响起,林深却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通话时长5分20秒。一个过于刻意的数字。
第二天上学,林深在课桌里发现了新东西——一本精装素描本,扉页上用花体字写着“林深的世界”,下面一行小字:“让我看看你眼中的一切。”
素描本里已经有了一些内容。前几页贴着各种照片:他常去的书店外景,他每天经过的公园长椅,甚至是他家楼下的信箱。照片拍得很有艺术感,光线和角度都经过精心设计,但内容却让林深不寒而栗。
最后一页是一幅铅笔速写,画的是他自己——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样子,睫毛的阴影落在脸颊上,每一根发丝都清晰可见。画纸边缘有轻微的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抚摸过。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我的睡美人,等待一个不需要清醒的世界。”
“哇,这画得真好!”前座的赵磊不知何时转过头,一把抢过素描本,“谁画的?暗恋你的小女生?”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哄笑。林深伸手去夺,但赵磊把本子举得高高的,开始大声朗读扉页上的字:“‘林深的世界——让我看看你眼中的一切’噢哟,好肉麻!”
就在林深几乎要放弃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赵磊同学,随意拿别人的东西很不礼貌。”
苏眠站在那里,今天的她穿着深蓝色长裙,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端庄。但林深注意到,她的右手在身侧微微握拳,指节发白。
赵磊显然没料到会被老师撞见,讪讪地把素描本还给林深。“抱歉,苏老师,我们开玩笑的。”
“有些玩笑并不好笑,”苏眠走进教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尤其是当它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时。”
她停在赵磊桌前,俯身直视他的眼睛。即使隔着几排座位,林深也能看到赵磊额头上冒出的细汗。
“我听说你父亲是区教育局的赵副局长?”苏眠的声音依然温和,但每个音节都像冰锥般锋利,“真巧,我有个朋友在市教育局工作,昨天还提到最近在审查某些干部的子女是否利用特权欺凌同学。”
赵磊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苏眠直起身,脸上重新挂上职业性的微笑:“我相信赵同学今后会更注意言行,对吗?”
那节美术课,全班异常安静。苏眠讲解透视原理时,目光不时扫过林深,每次停留的时间都比礼貌范围长一两秒。下课前,她布置了作业:“请大家画一张自画像,展现你们眼中的自己。林深同学,下课后请留一下。”
铃声响起,同学们鱼贯而出。赵磊经过林深身边时,低声骂了句“告密鬼”,但没敢停留。很快,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苏眠关上门,走到林深桌前,拉开他前面的椅子坐下。这个动作消除了师生间的距离感,她看起来更像那晚路灯下的陌生女子。
“他不会再欺负你了,”苏眠轻声说,手自然地覆上林深放在桌上的手,“我保证。”
“你威胁他。”林深没有抽回手,那熟悉的冰凉触感此刻竟带来一种病态的安心。
“我保护你,”苏眠纠正道,手指轻轻摩挲他的手背,“这有本质区别。你知道吗,昨晚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母亲能多关心你一点,如果那些同学能友善一点,如果这个世界能温柔一点......”
她突然停下,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银色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精致的樱花胸针,花瓣由淡粉色的宝石镶嵌而成,在灯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泽。
“这个给你,”苏眠取下胸针,不容分说地别在林深的校服领口,“它会提醒你,无论在哪里,我都在看着你,保护你。”
胸针的别针穿过布料时轻微刺痛,但很快那种感觉就消失了,只剩下金属贴着皮肤的冰凉。林深低头看着胸针,樱花的花心是一颗极小的琥珀色宝石,在光线下仿佛有生命般流转。
“这是......”林深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
苏眠微笑着点头,手指轻触自己的眼角:“和我的眼睛一样颜色。现在,我的一部分永远跟着你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身上,为她勾勒出一圈光晕。“你知道吗,林深,有些人注定要在一起。就像月亮和潮汐,就像樱花和春天,就像你和我。”
她转过身,背光的面容隐在阴影中,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亮:“我已经等你很久了,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等待。现在终于找到你,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把你带走。”
教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班主任探头进来:“苏老师,教务处找你开会。”
“马上来,”苏眠回答,目光却仍锁定在林深身上,“记得我布置的作业,我想看到你眼中的自己。”
她离开后,林深又在教室里坐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领口的胸针,那颗琥珀色的“眼睛”在指尖下微微发烫。窗外的云缓缓移动,光影在课桌上流转,林深盯着自己投在桌面上的倒影,突然发现那倒影的边缘模糊不清,仿佛在微微晃动。
不,不是倒影在动。是胸针上的反光,在桌面上投射出一个微小而清晰的光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像一只永远注视着他的眼睛。
林深缓缓闭上眼睛,那个樱花结的触感,那晚雨中的拥抱,苏眠指尖的冰凉,所有画面在黑暗中交织重叠。当他再次睁眼时,窗外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红,黄昏即将来临。
他收拾书包,手指碰到素描本,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它放进了包里。走出教学楼时,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的轮廓边缘模糊,仿佛有另一个影子重叠其中。
校门口,他看见苏眠站在马路对面,手里拿着一把透明的雨伞,尽管天空并无雨意。她对他微笑,做了个口型,林深不需要听见也知道她在说什么:
“明天见,我的小星星。”
胸针在夕阳下反射出温暖的光芒,那颗琥珀色的“眼睛”仿佛在轻轻眨动。林深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那个等待的身影,每一步都像踏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界上,摇摇欲坠,却无法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