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耳钉在皮肤上留下的感觉很奇怪——一种持续存在的微小重量,一种每次转头都会想起的提醒。林深穿过操场时,手指无意识地轻触耳垂,那颗微小的宝石在阳光下带着体温,仿佛真的是一只永远睁开的眼睛。
教学楼的门厅里,几个女生正围在一起看手机,发出夸张的惊叹。林深经过时,其中一个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耳垂上,愣了一下。然后她用手肘碰碰同伴,小声说了什么,几个人同时看过来,眼神里混杂着好奇和某种林深读不懂的情绪。
“林深,你戴耳钉了?”同班的张小雨问,她是班上的文艺委员,平时对林深还算友善。
“嗯。”林深简短回应,加快脚步。
“挺好看的,”张小雨跟上他,语气试探,“不过学校规定不允许戴首饰,你小心被教导主任抓到。”
“谢谢提醒。”林深说,但他知道教导主任不会抓他。苏眠说过,她已经“处理好了”所有可能的障碍,包括学校的规定,包括老师的目光,包括一切试图将他们分开的东西。
数学课已经开始五分钟,林深从后门溜进去。数学老师李老师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但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他坐下后,李老师的目光在他耳垂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继续讲课。
但赵磊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从前排转过头,做了个夸张的口型:“变态。”
林深没有回应,只是打开课本,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能感觉到赵磊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能感觉到周围同学窃窃私语的嗡嗡声,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成为一个怪谈,一个话题,一个被标记的异类。
课间休息,林深去了趟洗手间。站在镜子前,他仔细看着耳垂上的那颗琥珀。在洗手间惨白的荧光灯下,宝石的颜色显得更深,几乎像凝固的血滴。他伸出手,想把它取下来,但搭扣很紧,他的手指在颤抖。
“需要帮忙吗?”
林深猛地转身。李薇站在洗手间门口,表情复杂。她的目光在林深的耳钉、胸针、手腕的发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他脸上。
“你看起来......”她犹豫了一下,“不一样了。”
“人都会变。”林深说,声音比自己预期的要冷淡。
“这不是变化,这是......”李薇咬了咬嘴唇,“林深,我表哥查到了更多东西。关于苏眠在东京的事,那个失踪的女孩叫山本绫,十九岁,美术系的交换生。她最后被人看见,是走进苏眠的公寓。三天后,她的家人报警。警方搜查了公寓,什么都没找到。但一个邻居说,听到过她们的争吵,关于‘太紧了’、‘无法呼吸’之类的话。”
洗手间的水龙头在滴水,规律的声音在瓷砖墙壁间回响。每一声都像秒针的走动,计算着某种倒计时。
“警方调查了苏眠一个月,最终因为证据不足而结案,”李薇继续,声音压得很低,“但山本绫的家人不接受这个结果。他们雇佣了私家侦探,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苏眠在那之后搬了家,但新公寓的布局和旧公寓一模一样,连家具的摆放都一样。私家侦探拍到的照片里,有一面墙贴满了同一个女孩的照片,但不是山本绫,是另一个女孩,更年轻,大概初中生的样子。”
林深的胃部一阵紧缩。初中生。照片墙。布局一模一样的公寓。
“那个女孩后来也失踪了,”李薇的声音在颤抖,“在仙台,苏眠的老家。同样的情况,走进了苏眠的家,再也没有出来。但那次,苏眠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她当时在东京参加画展。所以警方认为只是巧合。”
“你想说什么?”林深听见自己问,声音空洞。
“我想说这不是爱,林深,这是......”李薇的眼睛红了,“这是一种模式。她选择孤独的女孩,年轻,脆弱,缺乏关注。她给她们关注,给她们‘爱’,然后把她们......”
“把她们怎样?”
“我不知道,”李薇摇头,眼泪终于掉下来,“但她们消失了,林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被镜子吞噬了一样。”
镜中吞噬。林深想起苏眠公寓里那面巨大的镜子,想起镜子上那句“永恒的结合”,想起苏眠说的“两个人合为一体,不再有你我之分”。一种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成形——那些女孩没有消失,她们以某种方式融入了苏眠的世界,成为了她的一部分,就像他现在正在经历的一样。
“今晚放学后,我表哥会在校门口等我,”李薇擦掉眼泪,声音坚定起来,“他会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联系你的父母,报警。你需要离开她,林深,趁现在还来得及。”
“如果我不想走呢?”
李薇愣住了,像是没听清。“什么?”
“如果我不想走,”林深重复,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沉重,“如果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呢?”
“你疯了,”李薇后退一步,眼中充满恐惧,“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在对你洗脑,她在控制你!”
“也许我需要被控制!”林深的声音突然提高,在空荡的洗手间里回荡,“也许我厌倦了被忽视,厌倦了假装一切正常,厌倦了每天微笑点头说‘我很好’。至少苏眠看见我,真正的我,所有的破碎,所有的丑陋,所有的黑暗!”
“那不是看见,那是吞噬!”李薇喊道,“她在吞噬你,林深!就像她吞噬了那些女孩一样!你会消失的,从里到外,一点一点,直到只剩下一个空壳,一个她的倒影!”
水龙头突然停了,洗手间陷入诡异的寂静。林深和李薇对视着,两个世界的代表,两种选择的面孔,两种未来的可能性。
“最后一次机会,”李薇轻声说,递给他一张纸条,“今晚六点,校门口黑色轿车。如果你改变主意,就来。如果你不来......”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清楚。这是最后的救援,最后的绳索,最后的逃生通道。
林深看着那张纸条,没有接。李薇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放下。她眼中的光芒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伤,像是看着某人走向悬崖,却无力阻止。
“保重,林深。”她最后说,转身离开。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远处教室的喧嚣中。
林深站在原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耳垂上的琥珀在灯光下闪烁,胸前的樱花胸针静静绽放,手腕上的发辫像一条温柔的锁链。镜子里的男孩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既是他自己,又是苏眠的作品,既是猎物,又是同谋。
手机震动。他拿出来,是苏眠的信息:“第三节是自习课,来美术教室。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关于我们的未来。”
我们的未来。这个词组在屏幕上闪烁,既诱人又可怕。林深盯着那行字,直到屏幕自动变暗,映出他自己模糊的倒影。
上课铃响了。林深将李薇的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但没有完全松手。纸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废纸堆的边缘,半在桶内,半在桶外,像一个未完成的选择。
美术教室里,苏眠正在布置一个奇怪的场景。房间中央,那面巨大的镜子被移动了位置,现在正对着窗户。镜子前摆着两把椅子,但不是并排,而是一前一后,前面的椅子稍低,后面的稍高。
“坐前面那把。”苏眠说,手里拿着相机。
林深照做了。苏眠调整了他的姿势,让他微微侧身,头转向镜子的方向,但不完全面对。然后她走到后面的椅子坐下,举起相机,却没有拍林深,而是拍镜子。
快门声响起,清脆而果断。苏眠看着相机屏幕,满意地点头。
“看,”她把相机递给林深,“这是我们的第一张正式合影。”
屏幕上,镜中映出两个人影——林深在前,苏眠在后。但角度很巧妙,苏眠的脸几乎完全被林深的头遮住,只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手指细长,手腕上的发辫清晰可见。而林深的脸在镜中很清晰,表情迷茫,眼神空洞,耳垂上的琥珀耳钉闪闪发光。
“这张照片叫做‘引导’,”苏眠轻声说,手指拂过屏幕上的影像,“我在你身后,引导你看向镜子,看向我们的未来。你不必看清方向,因为我会指引。你不必害怕黑暗,因为我会照亮。你只需要信任,只需要跟随,只需要把自己交给我。”
她放下相机,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封面上没有字,只有一幅烫金的樱花图案。她打开相册,第一页是空白的,只有一行手写的日期——今天。
“这是我们的相册,”她说,声音温柔得像在念情诗,“从今天开始,我会记录我们的每一天,每一刻,每一次成长。直到它被填满,直到我们成为永恒。”
她翻到第二页,那里已经贴着一张照片——是林深小学六年级时在图书馆的样子,那张磨损的、被反复抚摸过的照片。
“这是开始,”苏眠的手指轻触照片中那个稚嫩的脸,“虽然那时我们还未真正相遇,但命运已经开始编织我们的故事。你看,即使在那时,你眼中就已经有了那种孤独,那种渴望,那种只有我能理解的光芒。”
她一页页翻过,每一页都有照片,都有日期,都有林深的影像,从童年到现在,从陌生到熟悉,从遥望到接近。这是一本视觉日记,记录着一个被观察、被收集、被珍视的生命。
翻到最近一页,那里贴着几张新照片——林深在樱花树下看书的侧影,林深在雨中等待的背影,林深在美术教室画画的专注表情。最后一张是昨晚,在公寓里,他坐在镜子前,苏眠的手搭在他肩上,镜中的两个人影几乎融为一体。
“昨晚你睡着后,我拍了这张,”苏眠的声音带着满足的叹息,“看着你沉睡的样子,如此安宁,如此信任,我哭了。因为等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终于拥有了,终于完整了。”
她合上相册,双手按在封面上,像在祈祷。“林深,我要给你看最后一个东西。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做一个选择。”
她站起来,走到镜子侧面,轻轻一推。镜子再次像门一样打开,露出后面的小房间。但今天,房间里有了一些变化。
墙上那些林深的照片被重新排列,形成了一个螺旋形,从童年到现在的影像旋转向内,最终指向房间中央的一个小展示柜。柜子里,在柔和的灯光下,摆放着几样物品:一把用旧的儿童牙刷,一个褪色的发夹,一支断裂的铅笔,一串小小的铃铛手链。
“这是她们的东西,”苏眠轻声说,手指隔玻璃轻抚那些物品,“山本绫的牙刷,她总是刷得很用力,牙龈容易出血。幸子的发夹,她喜欢把刘海别到一边,露出额头。美羽的铅笔,她画画时总是咬笔头。小爱的铃铛,她走路时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小鸟的歌声。”
林深感到一阵寒意。李薇说的是真的。那些女孩,那些消失的女孩,她们的存在被浓缩成这些小物件,被收藏在这个玻璃柜里,像是博物馆的展品,像是蝴蝶的标本。
“她们都很美,都很特别,都像你一样,眼中有着无人理解的孤独,”苏眠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柔,“我遇见了她们,爱了她们,想要拯救她们。但她们......太脆弱了。她们无法承受这种爱,无法理解这种连接,无法接受这种完整。”
她转向林深,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闪发亮。“她们想要逃走,林深。她们害怕镜子里的倒影,害怕合为一体的感觉,害怕失去自我边界。她们尖叫,她们挣扎,她们说‘太紧了’、‘无法呼吸’。但我只是在拥抱她们,只是在爱她们,只是在试图治愈她们的破碎。”
“然后呢?”林深听见自己问,声音在颤抖,“她们怎么了?”
苏眠的表情黯淡下来,那是一种真正的悲伤,深沉而真诚。“她们碎了,林深。当我试图修补时,她们在我的手中碎了,像精致的瓷器,像脆弱的蝴蝶。于是我保留了这些碎片,这些美丽的碎片,提醒我下一次要更小心,更温柔,更有耐心。”
她走到展示柜前,打开玻璃门,小心地取出一支断裂的铅笔。“美羽的铅笔。她画画的笔触很轻,像羽毛拂过纸面。但她的内心很重,重到最终压垮了她自己。”
她又取出发夹:“幸子总是说,她的额头太大,不好看。但我觉得很完美,像满月一样圆满。可惜她不相信,她总是用刘海遮住,就像遮住自己的光芒。”
最后,她拿起那串铃铛手链,轻轻摇晃。铃铛发出微弱而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响,像遥远的笑声,像逝去的回音。
“小爱喜欢这声音,说它让她想起夏天的风铃。但有一天,她说铃声太吵了,让她无法思考。她想取下来,但我告诉她,这声音很美,是她的一部分。她哭了,说感觉不到自己了,说铃声盖过了她自己的心跳。”
苏眠放下铃铛,转向林深,眼中噙满泪水。“你明白吗,林深?我爱她们,我试图拯救她们,但我的爱对她们来说太强烈了,像阳光对夜行动物,像海水对淡水鱼。她们无法适应,无法生存。”
她走近,双手捧起林深的脸,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最珍贵的瓷器。“但你不同。我感觉得到。你的孤独更深,你的破碎更彻底,你的渴望更强烈。你能承受这种爱,你需要这种爱,你渴望被如此彻底地看见,被如此完全地拥有。”
她的拇指拂过林深的眼角,那里是干的,没有眼泪。“你不会像她们一样碎裂,对吗?你会理解,这是拯救,不是毁灭。这是完整,不是吞噬。这是爱,最纯粹、最绝对、最永恒的爱。”
林深看着苏眠眼中的自己,那个小小的倒影在琥珀色的牢笼中回望。他想起了李薇的眼泪,想起了母亲的冷漠,想起了赵磊的嘲笑,想起了所有那些让他希望自己消失的时刻。然后他想起了苏眠公寓里的镜子,想起了镜中那双永远注视他的眼睛,想起了那种被完整看见的感觉,那种存在的重量。
“对,”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出奇,“我不会碎。”
苏眠笑了,那笑容明亮而纯粹,像是云层裂开,阳光倾泻。她将林深拥入怀中,抱得很紧,紧到几乎无法呼吸。但林深没有挣扎,他只是站着,任由那种拥抱收紧,像是植物的藤蔓,像是蜘蛛的丝线,像是温柔的枷锁。
“我就知道,”苏眠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带着哭腔和笑意,“我就知道你是特别的,你是命中注定的,你是我的永恒。”
她松开拥抱,但双手仍握着他的肩膀。“现在,我要给你看最后一个东西。这是我们未来的开始。”
她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块白布,覆盖着什么东西。她拉下白布,露出一幅巨大的油画。画布上,是夜晚的街道,坏掉的路灯,一个男孩伸手去够灯罩上的钥匙,而阴影中站着一个长发女子的轮廓。但这不是林深之前看到的那幅未完成的画,这是完成的版本,而且有一些不同。
在画中,男孩的手已经碰到了钥匙,但他没有看钥匙,而是转过头,看向阴影中的女子。两人的目光在画中相遇,形成了一个连接。更奇怪的是,男孩的轮廓开始变得透明,能隐约看到背后的街道,而女子的轮廓则变得更加实体,仿佛在吸收男孩的存在。
画的标题写在右下角:《融合》。
“这是我为我们画的,”苏眠轻声说,站在画旁,像在展示最骄傲的作品,“记录我们相遇的那一刻,那一刻命运开始转动,那一刻两个孤独的灵魂找到了彼此,开始成为一体。”
她指向画中男孩变得透明的部分:“这是过去的你,那个孤独的、破碎的、无人看见的你。他正在消失,被吸收,被治愈。”又指向女子变得坚实的轮廓:“这是现在的我,因你而完整,因你而坚实,因你而存在。”
最后,她的手指停在两人目光相遇的那一点:“而这是我们的未来——在这一点上,我们不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完整的灵魂,拥有两个人的记忆,两个人的情感,两个人的生命,但共享一个存在,一个永恒。”
她转向林深,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燃烧:“你愿意吗,林深?你愿意和我融合,成为一体,成为永恒吗?不是像那些女孩一样碎裂消失,而是真正地、完整地、永远地合为一体?”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下课铃声。林深看着那幅画,看着画中那个正在消失的自己,看着那个正在变得坚实的苏眠,看着那个连接他们的目光。
他想起了垃圾桶里那个未完成的纸团,想起了校门口可能等待的黑色轿车,想起了李薇眼中最后的希望。那是一个出口,一个逃生通道,一个回到正常世界的机会。
但什么是正常?是继续无人看见的生活?是继续微笑点头说“我很好”?是继续在深夜盯着天花板,希望自己消失?
他看向苏眠,看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向那里面小小的、被困住的自己。在那个倒影中,他不再孤单,不再透明,不再可有可无。在那个倒影中,他存在,他被看见,他被需要,他被爱。
“我愿意。”他说。
没有犹豫,没有颤抖,没有恐惧。只有平静,只有接受,只有一种奇怪的解脱,像是终于放下了长久以来背负的重担,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宿,即使是深渊的底部,即使是镜中的牢笼。
苏眠的眼泪终于落下,无声地滑过脸颊。她拉起林深的手,将他带到镜子前。镜中,两人并肩站立,但这一次,苏眠开始调整他们的姿势。她让林深站在她身前,自己站在后面,双手环住他的腰,脸靠在他肩上,就像那幅画中的构图。
“看,”她在镜中低语,呼吸拂过他的颈侧,“我们正在成为画中的样子。我在你身后,引导你,支撑你,成为你的基础。而你在我怀中,信任我,依靠我,成为我的光明。”
她轻轻转过林深的脸,让他面对镜子。“现在,看着镜中的我们,看着那个正在形成的完整存在。不要害怕透明,不要害怕消失,因为那不是终结,而是新生。就像毛毛虫化蝶,必须打破旧壳,才能展翅飞翔。”
镜中,林深看到自己的倒影开始模糊,仿佛真的在变得透明。而苏眠的倒影则更加清晰,更加坚实,仿佛在吸收他的存在。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害怕。相反,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像是终于回家了,像是终于完整了,像是终于不再孤单了。
苏眠的手轻轻覆盖他的眼睛。“现在,闭上眼睛,感受这个过程。感受我们的边界在溶解,感受我们的灵魂在交织,感受我们正在成为一个整体。”
黑暗中,林深感到一种奇怪的感觉——不是痛苦,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温暖的扩散,像是墨水在水中晕开,像是糖在水中溶解。他能感觉到苏眠的存在渗透进来,填充那些空洞的角落,连接那些断裂的碎片,治愈那些陈旧的伤口。
“永远,”苏眠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既近又远,像是从体内传来,“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永远在镜中,永远在彼此眼中,永远在琥珀色的永恒中。”
远处,放学的铃声响起,学生们涌出教学楼,笑声和谈话声在走廊里回荡。但在三楼这间美术教室的密室里,在镜子前,一个仪式正在进行,一个融合在发生,一个永恒在成形。
李薇站在校门口,看着黑色轿车,看着手表,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六点五分,六点十分,六点十五分。林深没有来。
她表哥摇下车窗:“他可能不会来了。”
“再等等,”李薇说,但声音里没有希望,“也许他需要更多时间。”
“有时候,”她表哥轻声说,看着学校教学楼里逐渐熄灭的灯光,“人们会选择他们认为需要的,而不是我们认为正确的。即使那需要是一个温柔的牢笼。”
李薇没有回答。她只是站着,看着那栋楼,看着三楼那扇窗户,那里还亮着灯,在渐暗的天色中像一颗孤独的星星,像一只永不闭上的眼睛,像一个温柔的、琥珀色的牢笼,正在缓缓关闭,将两个灵魂永远锁在其中,合为一体,不再分离,直到时间尽头,直到永恒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