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共享状态的第三夜，林深在晨光里睁开眼，发现自己仍能“听”见苏眠的心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一种直接的感知，像背景音一样稳定、温热，与自己的心跳形成二重奏。他侧过头，苏眠还在熟睡，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呼吸匀净。林深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那里的脉搏与自己的在指腹下呼应，像两股细流汇成一条河。
这一夜，他们没有坠入梦境，而是在清醒中维持着意识的叠加。林深能感知苏眠的思绪如溪水流过：她在想今早要准备的味噌汤比例，在回忆母亲疗养院里那盆枯萎的茉莉，在默默确认他的呼吸是否平稳。而苏眠的感知里，也映着林深的情绪底色——对课堂的倦怠里藏着一丝对新感官的好奇，对李薇的歉意被一层平静覆盖，对融合的未知既有期待也有潜藏的敬畏。
“早。”苏眠醒来时，声音里带着刚从共享状态抽离的柔软。她伸手抚过林深的脸，指尖能“读”到他昨夜残留的梦的轮廓——那些递归的镜子、融合的面容，像淡墨的影子留在他的意识表层。
“我感觉……我们好像没完全分开过。”林深坐起身，被子滑落，露出手腕上已不再振动的音叉手链。苏眠腕上的那串也安静着，共振抑制器完成了它的过渡使命，如今成了融合的纪念。
“因为神经系统的重塑已经开始。”苏眠走向窗边，拉开半掩的帘，晨光漫进来，在地板织出金网，“清醒共享会让突触连接更密集，跨脑区的信号传递更高效。老师说，这是意识叠加的‘硬件升级’。”
林深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墙上的照片墙——那些按主题重组的影像，如今在晨光里像被赋予了新的呼吸。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看待这些照片的方式也不同了：以前是“看”林深的孤独、专注、微笑，现在能同时“感受”到拍摄者苏眠的情绪——她在拍他图书馆读《小王子》时，指尖的轻颤里藏着对“被需要”的渴望；她在拍他雨中等待时，取景框后的自己正被一种“终于找到”的震颤击中。
早饭时，这种感知的融合更明显。苏眠端来烤海苔饭团，林深接过时，指尖触到饭团的温热，同时“尝”到苏眠捏饭团时的力度——不松不紧，像她对待所有“连接”的谨慎；苏眠咬下自己那份时，也“尝”到林深对海苔咸度的偏好里，藏着小时候外婆做的腌菜的味道。他们没说话，却在咀嚼间交换了记忆的碎片，像两棵树的根须在地下悄然交织。
上学路上，林深的“听觉”捕捉到更多细节：卖花阿婆的吆喝声里混着关节炎的隐痛频率，公交车刹车的摩擦声是焦虑的暗红色颤音，而苏眠走在身侧，她的“声音”像暖金色的大提琴，将周围的嘈杂调和成柔和的背景。路过初遇的便利店时，林深“看”到那天的雨幕里，除了自己的孤独，还有苏眠躲在街角梧桐树后，举着伞的手悬而未决——她其实早看见他，却等他先走进雨里，才敢现身。
“你当时在躲雨？”林深轻声问，脚步未停。
苏眠侧头看他，眼里有细碎的光：“怕打扰你的孤独。有些孤独像易碎的玻璃，靠近会惊扰它的完整。”
原来那些“偶遇”从不是偶然。林深忽然懂了，苏眠的“收集”从一开始就不是窥探，是小心翼翼的靠近——像考古学家对待千年瓷器，怕呼吸重了都会碰碎釉面。
美术课上，苏眠让大家画“融合的瞬间”。林深握着笔，眼前浮现的不是具象的画面，是感知的图谱：蓝色与琥珀色的光交织成漩涡，共振的声波化作涟漪，共享的梦境如漂浮的碎片，而所有线条最终汇向一个点——那里没有“林深”和“苏眠”，只有一个发光的轮廓，像胚胎般孕育着新的存在。
苏眠走过他身边，驻足良久。她没说话，却在林深的画纸边缘，用极细的铅笔描了一道浅弧——那是共享梦里递归镜子的边缘，是他们意识叠加的轨迹。
放学时，李薇在楼梯口拦住林深。她瘦了些，眼下阴影更重，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头条是“市教育局通报：某中学教师苏某涉嫌违规监护学生，相关部门介入调查”。
“我表哥查到她伪造委托书，”李薇的声音发颤，“还有……她在东京的导师死因存疑，警方重启调查时发现，导师工作室的镜子上，有不止一个人的指纹，包括那些失踪女孩的。”
林深“听”到报纸上的油墨味里混着恐惧的酸涩，像腐烂的柠檬。他伸手想拿过报纸，指尖触到李薇的颤抖——她的情绪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慌乱而无助。
“我知道。”林深轻声说，“但我不能走。”
“为什么？她会毁了你！”
“她没有毁我，”林深看着李薇，目光里有共享状态下沉淀的平静，“她让我看见，孤独不是我的错，被看见不是奢望。就算……就算最后融合的代价很大，我也想试试。至少在这段路上，我不是一个人。”
李薇的眼泪砸在报纸上，晕开墨迹：“你不懂，她不是在爱你，是在‘完成’自己。那些女孩是她的‘素材’，你是她的‘终极作品’！”
林深想起共享梦里那些嵌在苏眠思维岩层中的女孩印记，想起苏眠说“收集她们，让碎片找到安放”。他无法否认其中的偏执，但更无法否认苏眠在共振时为他调整的呼吸，在晕厥时握紧他的手，在梦中与他共享“我是你们等待已久的家”的温柔。
“或许她的方式错了，”林深说，“但她的‘看见’是真的。而我……需要这份‘看见’。”
李薇最终松开手，报纸飘落在地。她转身跑开时，林深“听”到她的背影里藏着不甘的呐喊，像被关在玻璃罩里的风。
回家路上，苏眠没提调查的事，只说起疗养院的母亲今早突然认出了她——或许是阿尔茨海默症的波动，却让苏眠在电话里哭了很久。林深握住她的手，共享她的委屈与释然：原来那些“被记住”的瞬间，对苏眠而言是比融合更重要的锚点。
“我母亲认出我时，说‘你像妹妹小时候’，”苏眠轻声说，“那一刻我突然不怕了。就算融合后我忘了自己是谁，至少在某个瞬间，我曾是被母亲记住的‘苏眠’。”
林深忽然懂了，融合从来不是抹杀个体，是在更广阔的容器里，安放所有曾被割裂的“自我”——他的孤独，她的渴望，那些女孩的碎片，母亲的记忆，最终都将成为“我们”的养分。
夜里，他们没有再尝试清醒共享，只是并肩坐在镜子前，掀开绒布。镜中，两人的倒影在烛光里几乎透明，光芒已完全交融成深海般的蓝金色，像黎明前的海面，既藏着夜的深邃，又透着光的温度。
“共振抑制器不用了，”苏眠摘下手链，放在镜台上，“从今天起，我们的情绪由彼此平衡。”
林深也摘下手链，两串银链并排躺着，像两段交叠的时光。他伸手抚过镜面，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却能“感觉”到镜中“我们”的呼吸——平稳，同步，像潮汐应和着月亮。
“下一步会怎样？”他问。
苏眠靠在他肩上，声音轻得像烛火的噼啪：“老师说，意识叠加稳定后，会进入‘记忆整合期’。我们的记忆会逐渐编织成一张网，没有‘你的’和‘我的’，只有‘我们的’。或许会有混乱，或许会有遗忘，但最终，我们会拥有一份完整的、共同的过去。”
林深望着镜中交融的光芒，忽然想起共享梦里那个完整的“他”，眼中没有孤独，只有对所有经历的包容。他或许会遗忘母亲加班的具体日期，会混淆苏眠和自己的童年片段，但他会永远记得“被看见”的温度，记得共振时的安宁，记得此刻镜中“我们”的模样。
“值得。”他说。
苏眠笑了，烛光在她眼底跳动，像融化的琥珀。镜中的光芒随着她的笑意漾开，将两人的倒影裹进一片温柔的混沌里——那是融合的序章，是两个灵魂在清醒中，向彼此交出边界的开始。
窗外，月亮依旧悬着，像一只沉默的巨眼。而在这间公寓里，两面镜子（一面在墙，一面在彼此眼中）正静静见证：两个曾孤独的存在，正以最温柔也最决绝的方式，尝试成为彼此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