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18:30分。
“呼……呼……”
赫莉喘着粗气，她从小巷入口处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大概一百米的对面才是那股熙熙攘攘的人流。
安全。
她现在的样子可称不上什么正义的伙伴，满脸是脏污，校服裙摆也破破烂烂的，四肢和脖子上都在渗血出来。
简单来说，不像是刚打完怪物，更像是去排污渠道游泳了一圈。
赫莉有些懊恼，如果不是因为那只I型蚀兽跑到了下水道，她也不至于会弄得浑身脏兮兮的。
而且，为什么会是马桶啊，什么人会对马桶产生负能量？
是便秘吗？还是被堵住了导致上班迟到？
谁知道呢？人类的负面情绪总是这么千奇百怪，而作为没有选择权的C级魔法少女，赫莉的工作就是把那个长着牙齿还会喷射腐蚀性酸液的陶瓷怪物变成粉末。
“嘶……好痛……”
她低头检查了一下伤势。
左臂上一大块皮肉被酸液灼烧得发黑，还在冒着丝丝白烟，这是刚才为了不让那個怪物的触手打坏下水道管道，她硬抗了一下导致的。
【修补】。
她闭上眼，在心中默念。
翠绿色的微光在掌心亮起，覆盖在伤口上。
一种类似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的痒意传来，这是细胞在高数度分裂再生的效果，身体里的魔力像水一样流逝，让原本就精神枯竭的赫莉一阵晕眩。
不能完全治好，那太浪费魔力了，用来补充的药剂太贵。
只要不再流血，不让爸爸妈妈看出来就行。
又用早就准备好的湿巾，用力擦掉脸上的灰尘和血迹，整理了一下破破烂烂的裙摆，试图把那些撕裂的口子用别针别起来。
“呼……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她对着小巷积水的水洼照了照。
虽然脸色有点苍白，看起来还是很精神的！
“叮咚。”
终端机响了一声，是银行账户的到账提醒。
她一下子有些紧张，慌忙拿出终端机，点开那条信息。
【转账收入：2500以太币（备注：下水道清理委托+辛苦费+医疗补贴）】
【默认用户123456：下次可以的话，麻烦不要再去下水道清理……虽然我是个小道贩子，但我个人也是有洁净需求的……至少味道上别太过分。】
【赫莉：收到】
【默认用户123456：还有，上网都不用网名，你这家伙真的是都市人吗？】
赫莉关掉终端机，没有回应最后一条消息。
她看着屏幕上那个数字，嘴角忍不住上扬。
太好了。
虽然受了点伤，虽然很累，虽然身上还有股难闻的味道。
但是加上这笔钱，再凑一凑之前的积蓄，终于够买赫萝一直想要的那款降噪耳机了！
赫萝那孩子，最近总说楼下的机车声太吵没办法专心复习，有了那个耳机，她就能考上更好的大学，离开这个拥挤的中层区，去更上面看看真正的天空了吧？
据说还有植物……还有很多很多这里看不见的东西……
而且，还有爸爸的腰痛贴膏，妈妈一直舍不得买的那个胸针……
“嘿嘿。”
赫莉把手机贴在胸口，感受着那一串数字带来的安心感。
这就够了。
这就是她战斗的理由。
她不羡慕受万人敬仰的S级魔法少女，也不嫉妒有大财团赞助闪闪发光的魔法少女们。
只要能守护住这小小的幸福，哪怕是去刷一辈子的马桶蚀兽，赫莉也愿意。
她环顾这条阴暗的小巷，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因为长期潮湿而长满青苔的墙壁，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立刻被自己身上的气味呛到。
“咳咳咳……这下子绝对不能走街道了……算了，从房顶回家吧！”
赫莉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然后，她的双膝微微弯曲，身体轻轻用力。
“碰。”
随着地面不堪重负的响声，她一下子跃上了一个窗台，扒住这栋屋子的屋檐边缘，翻身而上。
这是一条不属于行人的道路。
脚下的屋顶并不是平坦的水泥地，而是铺满了错综复杂的黄铜管道和散热阀，整座城市的体温就从这些金属血管里散发出来，发出低频的轰鸣。
“咔哒、咔哒。”
赫莉像一只灵巧的白猫，在巨大的排气扇叶片间穿梭。
虽然手臂还在隐隐作痛，但高处的风多少吹散了一些身上的下水道臭味。
她直起腰，向远处眺望。
那一瞬间，名为伊甸的巨兽在她眼前展开了全貌。
太亮了。
即便现在是夜晚，中层区依然没有黑夜。
高达数百米的阿斯加德重工全息投影广告时刻不停，穿透了摩天大楼的间隙，悬浮在半空，画面中，S级魔法少女【流光】正拿着一瓶淡粉色的药剂，对着全城的社畜露出完美的微笑。
“累了吗？不想加班吗？来一瓶蔷薇之露，补充正向以太，让你的笑容和魔法少女一样闪耀！”
那一听就知道没什么可信度的广告词在空气中回荡，与远处磁悬浮列车进站时的汽笛声混杂在一起。
赫莉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破烂的袖口。
“闪耀……”
她笑了笑，脚尖点在一根锈迹斑斑的避雷针上，再次起跳。
身侧，那辆磁悬浮列车呼啸而过。
透过满是油污的车窗，能看到里面挤满了刚下班的中层区市民，他们大多穿着西装制服，每个人脸上都戴着的MR护目镜——那是为了过滤掉眼前这肮脏的现实，让这座充满了铁锈和霉菌的城市在他们眼里变成天堂般的模样。
他们看不见赫莉。
因为赫莉不在他们的滤镜白名单里。
在他们的MR视野中，赫莉可能只是屋顶上一只不知名的野猫，或者干脆就是一段马赛克。
“这就是伊甸啊……大家真的好辛苦。”
只有在高处，才能看清这座城市的荒诞。
白天，人们抬头看魔法少女的华丽表演；傍晚下班后，人们低头沉浸在MR滤镜的虚假美好中。
每天都是如此，循环往复。
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幻觉里，看不见脏乱差就不容易产生负能量，也就少产生蚀兽。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买得起高阶的滤镜。
那些无法屏蔽现实的人渴求着安心感，便将全身心都投入到排行榜，仿佛那就是他们的救赎。
而蚀兽依然会袭击城市。
赫莉清楚感觉到自己最近越来越疲于奔命。
A级的前辈每个都要镇守在自己的街区，抽不出时间；B级的前辈则是需要面对大规模蚀兽的侵袭，不可能照顾得了赫莉这类C级魔法少女，因为她们远比C级忙碌很多，要演戏，要打蚀兽，要维护人设，要照顾很多很多。
这就是自己作为魔法少女的原因吗？
“这算什么世界啊……”
上层是琉璃做的梦，底层是钢铁铸的笼。
赫莉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个正在喷射高温蒸汽的泄压阀，那是维持第7街区悬浮重力的核心管道分支之一，这附近的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股仿佛烧焦了的臭氧味。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瞥见了左前方的一栋低矮建筑的天台。
那里并没有开灯，只有几盏以太提灯发出幽幽的蓝光。
赫莉停下脚步，眯起眼睛。
在那片阴影里，似乎有两个人影正在对峙。
而另一个人……
看不清。
只觉得那个身影很娇小，穿着熟悉的衣服，很像自己曾经买的款式。
“是在交易什么违禁品吗？”
赫莉皱了皱眉。她看到其中一个手里拿着管仿佛还在发光流动的蓝色液体，神情癫狂而恐惧。
那种液体的颜色很不妙，哪怕隔着这么远，赫莉也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着极不稳定的庞大能量。
作为魔法少女，哪怕只是C级，遇到这种明显违法的交易，理应上去查问。
赫莉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光剑柄上。
嗡——
莫名地，耳朵开始发痛。
“唔，什么情况……？”
耳鸣声在传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站在悬崖边，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粉身碎骨一样。
去看看！一定要去看看！
赫莉咬了咬牙，脚步刚刚迈出半寸。
“呃……”
一阵剧痛从左臂的伤口传来，那是【修补】后的副作用，正在提醒她魔力的枯竭。
赫莉的脚步停住了。
“……不行，魔力不够了。”她叹了口气，“……得通知前辈们来处理。”
她打开了终端机，调到对魔事务局·异常情报科的专页，随后将显示的地址发了过去。
作为登记在册的C级魔法少女，哪怕级别不高，她的消息依然会得到最优先级处理。
得到迅速的“已受理”回复后，赫莉舒展了一口气。
只要发给专局，大概很快就会有B级的前辈来处理吧？
太累了。
真的很累了。
如果现在冲下去，大概又要打一架，衣服会更破，可能会迟到，咖喱可能会凉，爸爸妈妈可能会担心，赫萝可能会失望。
很多个可能会影响自己。
赫莉转过头，不再看那边的阴影。
只要喝上一口热腾腾的汤，今天的疲惫就全部消失了吧？
“回家吧。”
她对自己说。
脚下发力，赫莉朝着家的方向加速奔去。
但风在耳边呼啸。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决定回家了，明明很快就能吃到热腾腾的咖喱饭了，但心脏却跳得比面对蚀兽时还要快。
那股莫名的寒意并没有随着远离那个天台而消散，反而顺着脊椎慢慢爬了上来。
“错觉……不，明天再过来看看吧。”
她如此决定。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阴影里的那个娇小身影，似乎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
“你、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拿着蓝色液体的女人颤抖着问道。
“很简单啊，哈德逊小姐。”
娇小的身影回过头，露出了微笑。
手起拳落。
对方还未说出口的话就此终结。
娇小的身影甩了甩手上的血迹，并没有多看一眼那具尸体。
“或者该称呼默认用户小姐？其实我不讨厌和你交易来着。”
身影摇着头，慢慢没入了黑暗之中。
那具脑袋碎裂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脏兮兮的积水里。
唯有那个尚未息屏的终端机依然在发亮。
【默认用户123456：还有，上网都不用网名，你这家伙真的是都市人吗？（未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