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您的咖啡来啦！”
雪之下端着托盘轻步走来，裙摆随着动作微微摇曳。他将咖啡杯小心地放在我面前的桌上，乳白色的奶泡在杯口晃出一个温柔的弧度。我抬眼看他，他今天穿着女仆装，领口的蕾丝衬得他脖颈修长，妆容也比平时更精致几分，只是耳根那抹不易察觉的红，泄露了他此刻的紧张。
“辛苦了。”我低声说，接过咖啡杯抿了一口。微苦的香气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甜。
雪之下站在原地，似乎想说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围裙边缘。我们断断续续聊了几句关于班级摊位的话题，他说话时眼神总不自觉地飘向窗外，像在期待什么，又像在躲避什么。没过多久，又有客人招呼，他略带歉意地朝我欠身，便转身走向另一桌。我目送他融入教室一角喧闹的人群中，才将杯中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起身离开。
刚走出教室，走廊上混杂的各种摊位音乐和人声便扑面而来。我正打算顺着人流往楼梯口走，忽然听见楼下中庭广场传来一阵极其洪亮、甚至有些破音的吆喝：
“你想了解女性的秘密吗？你对男性感到过奇怪吗？你想知道这个世界是如何被三体人创造的吗？——快来买这本《张博士世界杂食大全》，包罗万象，颠覆认知！”
这声音熟悉得让我眼皮一跳。我快步走到走廊窗边，向下望去。
只见张新博——我那位思维永远异于常人的“好哥们”——正站在广场中央的喷水池旁。他下身只穿着一条印着不明符号的宽松沙滩裤，赤裸的上身在秋日阳光下白得晃眼，手里高高举着一本封面花里胡哨的厚书。周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指指点点的笑声和惊呼声隐约传来。他似乎把这当作积极反响，更加卖力地挥舞手臂，唾沫横飞。
紧接着，让我眼角抽搐的一幕发生了：他瞄准了一个路过、抱着书本看似文静的短发女生，一个箭步凑上前，手里的书几乎要贴到对方脸上。女生明显被吓了一大跳，后退半步。张新博不依不饶，嘴里还在快速说着什么。下一秒，女生眉头一拧，毫无预兆地抬腿——那是一个干净利落、幅度惊人的高抬腿。
“砰！”
一声闷响，仿佛熟透西瓜落地。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张新博的表情凝固在推销专用的热情笑容上，随即整张脸扭曲起来，双手捂裆，缓缓跪倒在地，然后侧身蜷缩起来，像只煮熟的虾米。那本《张博士世界杂食大全》飞出去老远，书页散开。围观人群爆发出更大的哗然，有人惊呼，有人大笑，更多人举起手机。
我以手扶额，长叹一口气。虽然早有预感这家伙会在文化祭搞出事端，但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迅猛且具象。等我匆匆赶下楼，挤进人群时，原地只剩下那本孤零零的破书。听旁边几个男生议论，张新博已经被一个“看不下去的高个子男生”半搀半拖地带走了，大概是去了医务室。
身为他名义上的好兄弟，我看了看地上那片狼藉的“摊位”——其实就是一个铺在地上的旧床单，上面凌乱堆着几十本同样封面可疑的书。我认命地走过去，捡起一本《张博士世界杂食大全》，随手翻开。
三分钟后，我默默合上书页，抬头望了望秋日晴朗的天空，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某种不可逆的冲击。书中内容之诡谲、逻辑之崩塌、想象力之……猥琐，让我瞬间理解了那位女生腿法的正义性与必要性。如果刚才是我站在他面前，作为哥们，我或许会稍微留点情面——比如，只建议将他五马分尸，而不是大卸八块。
我蹲下来，帮他收拾起散落一地的“精神污染源”。一本本摞好，然后从附近杂物间找了个生锈的旧铁盆。在广场边缘无人的角落，我点燃了这些书。火苗窜起，纸张卷曲焦黑，那些匪夷所思的文字和插图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橘红色的火光映在脸上，带着微微的灼热。我仿佛是在执行一项神圣的净化仪式，为了校园的和平，为了无数可能受害的纯洁心灵。
处理完这场闹剧，我才真正开始逛起文化祭。各个班级和社团的摊位琳琅满目，小吃、游戏、手工艺品、展览……喧嚣而充满活力。我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被一个摊位吸引。
那是手工社的摊位，铺着浅蓝色的桌布，上面摆满了各种毛绒玩偶。其中有一款小兔子玩偶特别显眼，白色的绒毛，长长的耳朵软软垂着，一双黑色的玻璃珠眼睛天真无邪地望向外面，脖子上还系着一个小小的粉色蝴蝶结。
我停下脚步，看着那只兔子，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雪之下的脸。他安静看书时的侧影，他偶尔微笑时嘴角细微的弧度，他紧张时睫毛轻颤的样子……他一定会喜欢这样柔软又可爱的东西吧。
等我回过神来，手里已经多了两个玩偶。摊主是个活泼的女生，正忙着向另一群客人展示，完全没注意到我付钱。我低头看看手里的收获：一只是那只小白兔，另一只则是憨态可掬的棕色小狗。算了，小狗带回去给妹妹好了，她总是抱怨我从不给她带礼物。
又在校园里闲逛了一会儿，参与了几个小游戏，眼看天色渐晚，正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看看书，一阵极具穿透力的叫喊又抓住了我的耳朵：
“羽毛球约战！羽毛球约战！一次十元，赢了立刻拿走一百元！挑战校队高手的机会不容错过！”
声音来自体育馆方向。是我们学校羽毛球社的张轩宇，一个据说挥拍时都能引来女生尖叫的风云人物。我踱步过去，果然看见体育馆一侧的空地被围得水泄不通，几乎清一色是女生。场中，张轩宇正握着球拍，笑容灿烂地向着人群挥手。他对面站着的是同样名气不小的金子豪，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有电光噼啪作响。女生们自动分列两边，举着手机或自制标语，俨然两大应援阵营，气氛热烈得近乎火爆，隐隐有种“偶像对决”的硝烟味。
眼看这局面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甚至可能演变成更大骚动，我明智地选择了退避。比起围观这场“美男羽毛球巅峰对决”，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看看我那位刚经历了“蛋碎之痛”的兄弟，是否还活着。
转身朝医务室走去，刚推开那扇刷着白漆的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中气不足却依然执着的熟悉声音：
“同学，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这本《青春期身心奥秘探幽》是我《杂食大全》的青春特供版，内容更聚焦，更适合你现在的需求！买了它，你就掌握了成长的密码……”
我循声望去，只见张新博侧躺在靠里的病床上，脸色还有些发白，额头上贴着退热贴，一只手却顽强地举着一本薄册子，正向邻床一个挂着吊水、表情木然的男生全力推销。
一股无力的火气直冲头顶。我大步走过去，一把抽走他手里的书。
“张博士，”我咬着后槽牙，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你他妈能不能消停会儿？都躺这儿了还推销你这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张新博转过头，看到是我，非但没有羞愧，反而眼睛一亮，脱口而出：
“子柒！你来得正好！我有女朋友了！”
“……” 我捏着那本烫手山芋般的小册子，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病容与诡异兴奋的表情，突然觉得，今天这文化祭，怕是没法平静地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