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若有什么最荒诞之事，莫过于在一个水利发达的港口城市被冰镐击中头部。
而现在的我就是这样的处境。
冰冷的金属锋刃擦过我的额角，带起几缕断发，“夺”的一声深深楔入了身后咖啡馆的木质招牌。几片冰屑，在南方温暖咸湿的海风中，以近乎嘲讽的速度迅速融化。
——跑！
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我，亚多尼娅·冯·贝尔芬格，前魔族之王，此刻正以媲美当年被逼宫时的速度，一头扎进港口清晨拥挤的人流。丝卡蕾特！我那“可敬”的妹妹，她的追杀令竟然能渗透到人类世界如此之深？连港口的搬运工都被换成了携带冰原武器的杀手？
现在的凶器都流行“反季”了吗？
不，不对。 疼痛让思维异常清晰。冰镐……并非魔族常规武备。精灵更偏爱弓箭与魔法，恶魔喜欢用火。这粗粝、高效、充满实用主义杀戮美感的工具……
啊。 一个冰冷的名字浮上心头。我那一半流着北方霜巨人血脉的七弟，戈里亚姆。那个只对“狩猎”活物感兴趣的混账。他也来了？父亲的“养蛊场”已经开始向人类世界投放毒虫了么？
每当回想起这些，我都不禁感叹，魔界为什么不推行“优生少生”啊！
我拐进一条堆满渔网和木桶的小巷，背靠潮湿的墙壁喘息。暗杀者的脚步声逼近巷口——正当他欲要追上时……一个白色的身影挡住了他。
来者有一头长及腰际的柔顺白发，用一根深色丝带束起一部分。眼睛是深邃的紫罗兰色，耳边戴着一枚不起眼的黑曜石耳钉，戴着“看起来就像魔女”的宽檐帽以及配套的魔女服。
还没有等暗杀者反应过来，便被她用魔法释放的冰锥洞穿了脑袋，行云流水，干净利落的就像行刑一般。
见此情景，我立马抱住了那个“好心人”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不肯撒手。
“呜呜呜……多丽丝。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哎呀，血要沾衣服上啦！！！”
她略有嫌弃地推开了试图在她怀里寻求安慰的我，理了理完全没有被刚才并非激烈的打斗所凌乱的衣服。
“你刚才自告奋勇的去街旁的店里买个披萨，我就没看你一会你的头就要被碎成披萨的芝士碎了。”
“他们应该没有这种癖好吧？”
“你的兄弟姐妹们恨不得把你烧成灰然后把你的灰给食人花施肥。”
回想起我便宜兄弟姐妹的为人，确实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我在魔界时就认识的魔女好闺蜜果然说得不错。
“不过……”
她听见我的话看向了我。
“虽然是擦伤……但好像要……”
视野边缘的血色越来越浓，多丽丝那句“喂——”的尾音，像是隔着厚重的水传来，迅速远去。
——被冰镐开颅什么的真是……最丢人的退场方式。
再度恢复意识时，最先感知到的并非视觉。
是温度。脑后传来稳定而温暖的支撑，比最上等的天鹅绒更柔软，却又蕴含着坚韧的弹性——是多丽丝的大腿。独家专享的“疗伤圣域”。
对我来说这里的重要程度不亚于勇者用来复活队友的教堂。
多丽丝虽很苗条——按她的说法是保持优雅体态——但唯独腿上的肉很多……当然也有可能是和我东奔西跑练出来的。
柔软的触感就像是游牧民族制作的奶豆腐一样，配合上魔女散发出来对魔族简直是量身定做一般的体香。
简直跟遥远东方一般用吊炉烤一边用酱料刷在身上的珍馐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美味程度也是相当的~
唔……严格来说还有她未来孩子的“粮仓”也被我在晚上的时候标记了不少。
我到底对我闺蜜做了什么啊！！！
没等回想完我的罪孽，多丽丝率先发话了——
“……这次是戈里亚姆的人。北地的蛮子，连暗杀都搞得像野兽捕猎一样动静十足。”
“起码比上次加在饮料里的神经毒素好，我可不想在大街上再一次表演口吐白沫了。”
“你这个不行，我觉得还是那次往旅店里安定时爆破魔法更高效，因为那次你可是拄了好几个月拐。”
“等等——”
我意识到了不对。
“怎么变成讨论如何高效的除掉我大会了？你再说我腿可要幻痛了。”
她没有继续说话，指尖拂过我额角伤口附近的动作，泄露了细微的颤抖。冰凉的治愈魔力如涓涓细流渗入，带来刺痛后舒缓的凉意。
我们陷入的沉寂。或许是对暗杀的疲惫，也可能是流亡不知去往何方的迷茫。
“…………”
这份沉寂是由多丽丝打破的，她从包里掏出两张如正式文件一般的羊皮纸。她把纸叠在一起在我眼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
“……我们的‘录取通知书’和‘身份凭证’。”多丽丝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用于处理正事的、略带清冷的平静，与刚才为我疗伤时的细微颤抖判若两人。她把其中一张纸展开，递到我的眼前。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她轻轻按回“特等席”。
“别动，治愈术还没完全收效。就这么看。”
纸上是用优雅花体写成的通用语，盖着闪有魔法微光的正式印章：
“索尔蒂斯联合高等学院——入学许可”
下面是一系列关于学院宗旨、学制、以及所谓“秉承多元、平等、博爱精神，培育未来各族栋梁”的官样文章。落款处的校长签名龙飞凤舞。
“索尔蒂斯……那个传闻中人类、精灵、矮人甚至少数合法居留的亚人混居，背后由数个大国和隐秘势力共同注资的‘实验田’？”
我有些愕然。这地方以鱼龙混杂、管理相对宽松（或者说，混乱）而著称，同时也是各种情报和势力的交汇点。
“正是。”
多丽丝把第二张纸也铺开。这张更像是身份档案，我的名字一栏写着“亚多尼亚·贝尔（平民部·特别荐入）”。
而她则是“多丽丝·艾尔文（魔法贵族部·特聘研修生）”。
“前朝忠臣们的手笔。”
多丽丝解释道，指尖轻点纸面，魔法印记微微发亮，显示出更隐蔽的信息层。“他们在人类世界经营的一些‘产业’和‘人情’，这次全用上了。索尔蒂斯学院内部派系林立，管辖权模糊，易于隐藏。更重要的是，它有强大的中立防护结界和历史悠久的‘校内自治’传统，外部势力很难直接介入或大规模搜查。对你那些恨不得把世界翻过来的兄弟姐妹来说，这里暂时是个灯下黑的盲区。”
“学校……”我咀嚼着这个词，感觉比面对冰镐还不可思议。“让我去……上学？学什么？《论魔王下岗再就业的自我修养》还是《人类社交礼仪入门：从躲追杀到交朋友》？”
“学如何像一个真正的人类青少年那样生活、思考、不引人注目地活下去。”
多丽丝收起羊皮纸，低头看着我，紫罗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阿斯特，最危险的追杀往往来自你预料不到的方向。戈里亚姆的冰镐只是开始。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稳定且能长期滞留的身份和环境。学生，是目前最优解。”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规划感：
“身份设定是：我是来自偏远但历史悠久的魔法家族艾尔文的千金，因家族与学院某位理事的旧谊，前来进行魔法理论与应用的‘交流研修’。而你，是我家族旧友的遗孤，身世清白但无魔法才能，作为我的贴身侍从兼陪伴者，以‘特别荐入生’名义进入平民部学习通识课程。记住，在公开场合，你是我的‘侍从’，要称呼我为‘艾尔文小姐’。”
“……侍从。”
我撇撇嘴，但并没有真的反对。这是我们讨论过无数次的、在人类世界行动的常规伪装之一，只是没想到会以如此“正式”的形式被固化下来。“好吧，艾尔文‘大小姐’。那我们尊贵的魔法贵族千金，为何会选择一个港口城市的廉价咖啡馆外，差点目睹她的前·魔王侍从被做成‘冰镇刺身’？”
“行程微调。”多丽丝面不改色，“原定接应点受到可疑魔力监控。临时变更至此，没想到你的‘惹事体质’一如既往，买个披萨都能精准吸引到潜伏的杀手。”她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一半是真无奈，另一半则是早已习惯的认命。“总之，船已经备好了。三小时后，我们坐上开往学院所在岛屿的商船。在那之前——”
她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光，轻轻拂过我额角。最后的刺痛消失，皮肤光滑如初，连断发都被魔法悄然修补。
“——把你收拾得像个人样，而不是刚从前线溃退下来的逃兵。以及，彻底忘记‘亚多尼娅·冯·贝尔芬格’这个名字。现在起，你只是‘亚多尼亚·贝尔’，一个运气不错、跟着贵族小姐混口饭吃的平凡少年。”
“所以……”
我拉长了语调。
“快说——”
她有点不耐烦了。
“为什么是我的身份性别是男的啊？”
“我还以为你当魔王时早就习惯了。”
她的话彻底让我语塞。无奈的我只能叹息一声
“我的现在这个取向全是被你害得。”
多丽丝听言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宽檐帽的阴影遮住了她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似乎微微上扬的唇角。
“走吧，我‘不成器’的侍从。”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做出一个略显傲慢、却分明是等待搀扶的贵族小姐姿态。“该去见识一下，你曾经在那些异界书籍里看到的‘校园生活’，究竟是何等模样了。
我握住她的手，借力站起。掌心传来她微凉的体温和坚定力道。
港口的海风依旧咸湿温暖，咖啡馆招牌上那枚冰镐留下的孔洞，很快就会被修补，或者被遗忘。如同无数暗流涌动的危机，暂时被这两张轻飘飘的羊皮纸挡在了名为“学院”的围墙之外。
前方是客轮的汽笛声，混杂着学生的笑语和商贩的叫卖。
我的校园生活，以及新一轮的“求生”（或许还得加上“恋爱喜剧”？）日常，就这样，在冰镐的寒光和魔女帽檐的阴影交织下，拉开了序幕。
至少，有多丽丝在身边。我想。
以及……学校食堂的披萨，应该不会吃出暗杀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