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特别
阳光穿过云朵，剑似地刺破云层，但刺不破迷雾。
海面上跃动的波光，阴角处躲藏的苔藓，落红旁是出芽的嫩草，木屋里是落尘的桌面。
这里是听潮镇，迷雾下唯一的安全区，它是特别的。
若没有千音修船的叮咚声，这里确会让人「遗忘」迷雾。
……
时间在走，云也在走，云走了留下太阳，时间走了，留下的东西还会被时间带走。
……
中午。
“今天吃鱼干，给。”
“唔姆～唔姆（咀嚼），呜诶∽好咸！”
织离没有理会千音，一口鱼干一口面包，埋头整理采来的草，偶尔再喝几口水。
“小织你真的什么都能吃下去呢。”
“是吗。”
“花很好吃哦～”千音直勾勾地盯着小草说。
织离放下笔，去翻阅词典。
“这些草就是你说的特别的草吗？”千音揉揉头，问道。
“对。”
“可是和我在外面看到的一样诶。”
“这些草相互间是特别的。”
“唔？”
“就……就像是牛肉罐头和鱼肉罐头——”
“啊，我知道啦，这些草都被称作‘草’，但每个味道都不一样，对不对？”
“……”
“因为每个的味道都不一样，所以它们都是特别的，对吗？小织？”
……
织离不知道怎么回答。
“唔……在我这里，只有两种东西——能吃的和不能吃的。能吃的又分为好吃的和不好吃的。”
“嗯……”
……
“那我呢？我属于什么？”织离问。
“唔!？嗯↗↘↗↘唔↗↘↗↘，啊，在我这里，只有三样东西：能吃的，不能吃的还有织离～”
……
“唔——这个毛绒绒的草在外面很常见，但在这里又很特别呢——只有她一个有绒毛。”
……
“毛绒绒草在我这，是能吃的……啊，不，不对，是不能吃的。在小织你那又是要被成标本的，是特别的吧？”
“嗯。”
“嘿嘿，感觉我好像理解了很厉害的东西呢。”
“嗯，了不起了不起。”织离一边说一边安抚似的摸摸千音的头。
“唔……但小织好像在哪都是特别的呢。”
“在迷雾降临之前，不是的。”
“啊……”千音昂起头，“那个时候有很多很多人呢，匆匆忙忙的。”
……
“但在那个时候，小织在我这里也是特别的哦∽”
……
（六）梦
月，暗淡的月，挣扎着，从云缝中爬出。
星，残破的星，胆怯地，躲在云中发光。
月，从雾的这端，飘向雾的那端。跃过云，撩过星，抛下梦。
……
……
……
骚乱的人群声，从早到晚，都听得到，千音已经不是第一次嚷嚷着要走了。
我们弄不到船，爷爷病很重，劝不动谁家带我们走。
我认为走是没有必要的——走，走不到任何地方，迷雾终会吞没一切。待在原处，静静地等着便行。
“为什么要走呢？”
“唔？你在说什么呀小织，当然要走喽。”
千音她每天早上都会偷偷溜上灯塔，去看逃亡的船驶向远方，去看旭日登上云端。
我不明白
“唔哇——小织你快看！太阳把云照得好好看。”
我不明白
“唔……那朵云尝起来一定是焦糖味的。”
我不明白
……
“还有10分钟巡查的人就来了，该走了。”
“欸～～再多待一会嘛～～”
“你打算到时候从灯塔上跳下去吗？”
“啊，对哦，这确实是个好方法。”
“快走啦，”我拽住千音，硬拉着她下了灯塔。
“回去晚了，爷爷也会担心的。”
“唔……可是爷爷不是希望我们走吗？”
“我觉得爷爷不会希望你从灯塔上跳下去。”
……
……
千音逃走的那天，天上飘着黑芝麻糊味的绵花糖，爷爷床上有一枝枯柳条在燃烧。视野像被笼上一层轻纱，灰黑的。
千音说要吃云朵，因为她说她只吃过草莓味的棉花糖。
于是她拉着我，朝渔船冲去。我拼命地拽着那根燃烧的枯柳条，火花点燃了灌木丛。
……那是水汪汪的火。
不断地燃烧，柳条，要烧断了，要烧断了……
……
如果……柳条被火烧断了的话……
……
如果那天我跟上千音上船的话……
……
不，已经来不及想了。
火，
烧过来了……
先是头发，然后衣服，手，睫毛，眼珠……
像是点燃一张照片一样，我的视野被烧成灰烬。
……
……
……
“不，不要走！”
织离惊醒的时候，泪水从眼角流入发丝。日光悄悄穿过窗户，在床上铺开一道金光。
……
“唔诶……今天次鱼罐头？……诶嘿嘿……”
……
千音又在说梦话。
……
“真是个奇怪的梦。”
织离心想。
（七）遗忘、记录、目的
“小织～墓——园，是什么东西？”
“是不能吃的东西。”
“唔↗→↘这样啊，那墓碑呢？”
“也是不能吃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在词典里看到了。”
……
“小织，还不吃饭吗？”
“再等等，等我记完这一点。”
“唔……”
“话说，今天不修船吗？”
“我决定今天学习修船的方法。”
“嗯？”
“所以，小织，教我识字呗～”
……
“唔？”
“走，吃饭了。”织离避开了千音的请求。
“好耶！走！”
……
……
“小织你真的很喜欢记录呢，吃饭也在写。”
千音嚼着面包，不清不楚地继续说：
“我虽然会记吃的是什么，但只能记三天的呢。”
“是吗？吃鱼罐头之前吃的是什么？”
“牛肉罐头！”
“你还记得呢。”
“啊，对哦，为什么呢？”
“因为好吃？”
“唔……我也说不好呢，果然是因为好吃所以就没忘吗……”
“你的记忆有很强的目的性，这很正常，人没有目的是很难活下去的。”
“唔……目的……那小织的记录也是有什么目的吗？”
“嗯。但我说不清是什么。”
“我记下近三天吃的是什么的目的是什么呢？以前大家也很喜欢记录呢，目的又是什么呢？”
……
“可是，记那么多东西脑袋不会很重很痛吗？”
“不会，我觉得什么都不记反而会很笨重，很头疼。”
“唔？我没感觉到诶。”
“啊，嗯……因为你是笨蛋吧——也许。”
“唔……倒是小织你总给人一种忧愁的感觉呢。”
……
“是吗。”
“唔。”
千音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