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脉搏。
黑雾，触手，碎石……一切都在少女抬眼的瞬间凝固、失声。喧嚣的战场被按下静音键，唯余一片死寂的真空，连雨点砸在碎石上的噼啪声都消失了，只有潮湿的泥土腥气混着影骸腐烂的甜腻味，执拗地钻进鼻腔。
白竹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闷响，以及血液冲上耳膜的嗡鸣。她眼睁睁看着，那团将她逼入绝境的、扭曲蠕动的影骸，像是被塞进了一个看不见的立方体牢笼，所有的挣扎都变成了徒劳的颤抖。它连最微弱的嘶鸣都无法发出，庞大的身躯从核心开始，被一股无法理解的力量向内碾压、折叠、坍缩，骨骼碎裂的咯吱声隔着空气传来，细微却刺耳。
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将它当作一团废纸，随意揉捏。
少女——那位突兀降临的洛璃——缓缓抬起右手，五指优雅地舒张，而后朝着虚空，轻轻一握。
“噗。”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闷响。影骸的存在被彻底抹去，没有爆炸，没有光焰，只剩下一小撮迅速飘散的黑灰，混入尚未落定的尘埃里。仿佛它从未存在过，刚才的一切激战都只是一场荒诞的幻觉。
洛璃的嘴角，一丝弧度悄然浮现。那不是微笑，更像是某种精密仪器完成了既定操作后，指示灯闪烁的冷光。她暗红的瞳孔深处，那抹深邃的猩红似乎流转了一下，沉淀下更浓稠的、非人的满足感。
白竹彻底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她拼命在受训时记下的《知名在役及退役魔法少女图鉴》里搜寻，却找不到任何能与眼前身影重叠的档案。没有记录，没有特征比对，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未知。
“呵……”
一声极轻的笑，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脆又冰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拂过白竹的耳廓。
白竹猛地回神，对上洛璃那双空茫却似乎“看”着她的红眸，舌头像打了结：“前、前辈！谢……谢谢您！”
洛璃歪了歪头，银白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过肩头，发梢蹭过空气时，带着一缕极淡的、类似陈年墨汁混着铁锈的气息。她似乎觉得眼前的反应很有趣，那抹玩味的弧度加深了。她向前迈了一步，靴跟敲击地面，发出孤寂的“哒”声，正要开口——
“请止步！”
两道身影如疾风般掠至，瞬间拦在了白竹身前。正是赶到的寒鸦与海棠。
寒鸦手中长枪斜指地面，枪尖却隐隐对准洛璃的方位，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全身肌肉绷紧，进入了临战状态，指尖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海棠则稍后半步，法杖已握在手中，温和的脸上写满了警惕，指尖轻轻摩挲着法杖上的纹路，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
“感谢前辈出手相助，”寒鸦的声音低沉而紧绷，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但云溪市的魔法少女部署及支援列表内，并无您的档案。依据《特殊战力临时管制条例》，请立即表明您的身份、隶属及行动授权代码。”
气氛瞬间从死寂转为绷紧的弦。
“哎呀……”洛璃拖长了语调，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紧张，反而有种观赏笼中鸟扑腾的慵懒，“现在的后辈，对待救命恩人，都是用枪尖指着问话的么？”
“职责所在，请前辈理解。”寒鸦寸步不让，她能感觉到，越是靠近这个自称洛璃的少女，周身魔力运转就越发滞涩，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朽气息也越发清晰，绝非正统魔法少女的光明或静谧之感，更像某种……沉淀了太久、已然变质的魔力残渣，吸入肺中，带着一丝灼烧般的滞闷。“您的力量性质与常规记录严重不符，在解释清楚前，我们不能让您接触伤员，也不能放任您自由行动。”
“解释？”洛璃轻笑，目光掠过寒鸦紧握长枪、微微发白的手指，“如果我说，我只是个路过的、不愿透露姓名的好心人呢？”
“那么，”寒鸦深吸一口气，长枪嗡鸣，幽蓝的魔力开始沿着枪身流转，“根据条例，我们将不得不采取‘必要约束措施’，直至防卫局接手。得罪了！”
魔力在她周身鼓荡，海棠的法杖也开始亮起柔和的绿色光辉，是束缚与治疗兼备的预备法术。
然而，就在寒鸦即将踏出第一步的刹那——
“咔。”
并非声音，而是感觉。仿佛体内所有奔腾的魔力溪流，在瞬间被冻结成坚冰，骨骼缝里都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寒鸦瞳孔骤缩，她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澎湃的魔力被死死锁在体内，更有一股冰冷、滑腻、如同深渊凝视般的威压，顺着那无形的禁锢蔓延上来，扼住了她的呼吸与心跳。
死亡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攀上脊椎。
哒，哒，哒。
洛璃踩着从容不迫的步调，穿过凝滞的空气，走到寒鸦面前。她微微俯身，伸出食指，冰凉的指尖轻轻托起寒鸦被迫仰起的下颌，那温度低得像冬日里的碎冰，贴着皮肤一路冷到骨头里。
“你看，”洛璃的声音近乎耳语，带着一丝遗憾的叹息，“心浮气躁，话没说完就要动手。这不好。”
她的红眸近在咫尺，寒鸦能从中看到自己僵硬的倒影，以及那眼眸深处无尽的空洞与……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味。
“前、前辈！”白竹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她看到寒鸦前辈额角渗出的冷汗和剧颤的瞳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鼓起勇气喊道，“请、请别伤害寒鸦前辈！您……您到底想怎么样？”
洛璃的视线终于从寒鸦脸上移开，转向白竹。那眼中的冰冷兴味似乎融化了一点点，变成了某种更单纯的好奇。
“我想怎么样？”她重复着，终于松开了钳制寒鸦的力量。
“砰！”寒鸦脱力地单膝跪地，长枪杵地才勉强支撑住身体，剧烈地喘息着，看向洛璃的眼神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胸腔里的闷痛感久久不散。
“很简单呀，”洛璃转向白竹，脸上绽放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甚至显得有些天真的笑容，与她方才施展的力量和气息形成了诡异的反差，“带我去见你们局长。有些事，和她当面说，比较方便。”
“你休想——”寒鸦强提一口气，厉声道。
“寒鸦！”海棠急忙按住她的肩膀，掌心传来对方肌肉紧绷的僵硬触感，目光复杂地看向洛璃。眼前的存在太过诡异强大，硬碰硬绝无胜算。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前辈，局长事务繁忙，非预约或紧急状态不得打扰。我们可以代为通报，但您需要先前往接待室，并接受基础的安全核查……”
“唔……”洛璃状似苦恼地蹙起眉，指尖点着下巴，“流程这么麻烦呀？可是，我比较喜欢‘惊喜’呢。”
她的目光扫过三名如临大敌的魔法少女，最终，那抹天真从她脸上褪去，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三分慵懒七分不容置疑的弧度。
“或者，我自己去找她也行。不过，”她红眸微转，视线落在脸色苍白的白竹身上，“那样的话，可能会对这座城市造成一点点……不必要的‘动静’。你们确定要试试吗？”
话语轻柔，却重若千钧。
海棠的手心渗出了冷汗，黏腻地沾在寒鸦的肩上。她与寒鸦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力与决断。面对一个能随手抹杀影骸、不用魔法瞬间禁锢耀灵级魔法少女的未知存在，所谓的条例和程序，显得如此苍白。
“……我明白了。”海棠松开了按住寒鸦的手，声音干涩，“白竹，你伤势需要处理。寒鸦，你和我……‘陪同’前辈前往防卫局。我会即刻同步报告局长及总局。”
她将“陪同”二字咬得很重。
洛璃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只是接受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邀请。她转身，暗红的裙摆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率先向着某个方向走去——正是防卫局总部的方位，仿佛她早已对这座城市了如指掌。
“走吧，”她头也不回，声音随风飘来，“别让你们局长等太久。毕竟……”
她侧过脸，回眸一瞥，那猩红的瞳孔在渐沉的暮色中，宛如两点不灭的余烬。
“我带来的消息，她一定会‘非常’感兴趣。”
寒鸦咬牙撑起身体，海棠搀扶起惊魂未定的白竹。三人望着前方那抹孤寂而诡异的暗红背影，如同跟随一道行走的深渊，向着城市防卫的核心，沉默前行。
暮色彻底吞没了街道，也将她们的背影拉长，融入了这座刚刚经历创伤、又将迎来未知变数的城市剪影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