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次会面

作者:禾梁 更新时间:2025/12/21 11:36:09 字数:4829

特殊会客室的合金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沈芳仪感到自己后背的制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挺直脊背,肩章上的星徽在惨白的灯光下冷硬发亮,强迫自己维持着局长的威仪走向办公桌,却在指尖触碰到桌面冰凉的实木表面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是纯粹的恐惧——恐惧里还裹着更刺骨的东西,是被亲手埋葬的过往,突然破土而出的荒谬。

是因为那张脸。

那张在三年前被正式宣告阵亡、骨灰盒由她亲手捧进中央圣陵、在无数个深夜的噩梦里反复出现的脸。

此刻,这张脸的主人正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用那双早已失去光泽的猩红眼睛“看”着她。

洛璃歪着头,两只手轻轻撑着自己的脸颊,姿势天真得像在观察什么有趣的小动物。银发如冷瀑垂落肩头,发丝垂落的弧度僵硬得像精心设定的人偶,没有一丝活人的蓬松感,暗红的礼裙在会客室惨白的灯光下,像一摊泼洒开的、正在缓慢凝固的血。

“怎么了?”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点脸颊,“见到我……很害怕吗?”

沈芳仪深吸了一口气。她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声线没变,甚至说话的节奏都没变,可那里面少了某种东西。少了温度,少了属于“洛璃”的、那种总带着三分试探七分温柔的克制。

“我需要确认一些事情。”沈芳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月牙状的白痕,强迫自己直视那双空洞的红色眼睛,“在正式谈话之前。”

“确认?”洛璃笑了。嘴角勾起一个微小而精确的弧度,像精心测量过的表演,“确认我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洛璃’?确认我是不是披着她皮囊的怪物?还是确认——”她拖长语调,尾音带着一丝冷笑,“我为什么没在三年前那场‘光荣牺牲’里烂透?”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刺进沈芳仪试图掩饰的疑虑。

“那就确认吧。”洛璃歪了歪头,银发随着动作滑过肩颈,“我允许你看。”

她保持着那个慵懒的姿势,任由沈芳仪的目光在她身上一寸寸移动——从那双没有焦点的猩红瞳孔,到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从暗红礼裙上繁复而诡异的黑色蕾丝纹路,到包裹在黑丝中的、交叠的腿;再到那只悬在足尖、要掉不掉的暗红高跟鞋。

沈芳仪看见了。

看见了所有不该出现在“洛璃”身上的东西。

那股气息最先缠绕上来——不是香味,而是某种更本质、更令人不安的存在感。像是深秋腐烂果实的甜酸,混着百年古籍的霉味,像有无数细小的霉菌孢子,钻进鼻腔,黏在皮肤上,挥之不去。这气息从她每一寸肌肤里渗出来,缓慢地、固执地浸染着会客室密闭的空气。

精致的脸上没有表情,像一尊完美的瓷偶被遗忘在黑暗里太久,染上了洗不净的阴翳。可在那片冰冷的静止之下,在她唇角那丝难以察觉的弧度里,沈芳仪捕捉到了一点东西——

一点“欢愉”。

那不是人类理解中的快乐。那是猫捉老鼠时,看着猎物徒劳挣扎的、冰冷的趣味——她在“欣赏”沈芳仪的失态。仿佛一个早已遗忘情感为何物的存在,在漫长的死寂中,偶然瞥见了蝼蚁某种出乎意料的、笨拙的挣扎,于是从绝对的虚无中,勉强析出了一星半点名为“有趣”的尘埃。

这尘埃般的“欢愉”悬浮在她周身疏离冷淡的气场里,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那份非人感淬得愈发锋利。

时间在她的“注视”下变得粘稠。沈芳仪感到自己正在被那目光分解,被那气息渗透,如同被钉在载玻片上的昆虫标本,连挣扎的幅度,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嗒。

悬空的高跟鞋终于落下,鞋跟轻敲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回响。

冰冷如休止符,亦像未知的开端。

“看够了吗?”洛璃眯起了眼睛,嘴角的弧度加深了,“沈局长。”

沈芳仪没有回答。她的视线停留在洛璃的手上——那双戴着半掌黑丝手套的手,指尖的暗红像干涸的血,此刻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着沙发扶手。

不是她熟悉的洛璃。

绝对不是。

那个洛璃说话时会微微垂着眼,怕直视让对方不自在;那个洛璃总是下意识地把手收在身侧,指尖轻轻蜷起,像在克制着什么;那个洛璃身上永远带着干净的气息,像是初雪后松林间的风。

而不是眼前这个……散发着腐朽甜腻味道、用空洞的眼神“打量”着自己、浑身上下写满“非人”与“异常”的存在。

魔女化。

这三个字从记忆深处浮现,带着冰冷的、不祥的触感。沈芳仪太清楚那是什么——被噬光粒子深度侵蚀、魔力核心彻底扭曲后的产物。不仅仅是力量性质的改变,更是存在本质的异化。那些被称为“魔女”的个体,确实会保留生前的记忆与能力,但她们的认知、情感、行为逻辑都会被彻底重塑,扭曲成某种……连“疯狂”都不足以形容的状态。

可洛璃明明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阵亡报告、遗体确认、追悼仪式、入葬圣陵——所有程序都合规且公开。一个已经确认死亡的人,怎么可能经历魔女化的过程?

“沈局长。”洛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轻柔得像情人低语,却让沈芳仪脊背瞬间绷紧,“把客人晾在一边这么久……人家可是会生气的哦。”

她微微前倾身体,悬空的高跟鞋轻轻摇晃。

“说不定一生气,就会做出些不太理智的事情呢。”洛璃歪着头,笑容天真得令人胆寒,“比如……杀了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不是声音,是感觉。会客室内的空气骤然凝固,沈芳仪的耳膜嗡嗡作响,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成了冰,连眨眼都变得无比滞重,某种无形的、粘稠的力量从洛璃周身弥散开来,将整个空间浸染成一片暗沉的、不祥的嫣红。灯光被扭曲,影子被拉长,连呼吸都变得滞重而费力。

沈芳仪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她下意识想后退,双腿却像被钉在原地。魔导警报系统没有触发——要么是被她的力量强行屏蔽,要么是这个“洛璃”的存在形态,早已不在魔导系统的“异常”定义之内。

她强迫自己直视洛璃的眼睛,试图从那片猩红的空茫中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你到底……是不是洛璃?”

“我是不是?”洛璃笑出了声,那笑声清脆悦耳,却冰冷得像碎玻璃,“这问题真有趣。那你呢?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沈芳仪吗?那个会偷偷在训练场角落哭鼻子、会因为我一句玩笑就脸红半天的女孩?”

沈芳仪僵住了。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十六岁的风、训练场的月光、带着薄荷味的手帕,突然汹涌地冲进脑海,刺得她眼眶发酸。那是只有她们两人知道的往事。十六岁,军校宿舍的熄灯后,她因为第一次实战考核失败躲在训练场角落哭,是洛璃找到她,递给她一块手帕,然后开了个笨拙的玩笑试图逗她笑。

“看来是呢。”洛璃眨了眨眼,猩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戏谑的光,“那你为什么问这种问题?如果我不是洛璃,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逻辑的陷阱。沈芳仪感到一阵眩晕。魔女确实会保留记忆——但这恰恰是最可怕的地方。她们会用那些记忆作为武器,撬开你心理防线上最脆弱的那道裂缝。

“因为洛璃不会说‘杀了你’。”沈芳仪的声音干涩,“她不会用这种轻飘飘的语气说‘杀了你’,不会用这种像看死物的眼神……看我。”

“是吗?”洛璃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惋惜”,“人是会变的,芳仪。尤其是——被你们亲手放弃,在黑暗里烂了三年之后。”

她站起身。

暗红的裙摆无声滑落,裙摆擦过地面,没有一丝声响,像水流淌过冰面,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清脆而孤寂的节拍。她一步一步走向沈芳仪,每一步都像踩在沈芳仪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你知道吗?”洛璃在沈芳仪面前停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睫毛的颤动,“死亡是很漫长的。漫长到足够你想明白很多事情……比如,那些所谓的温柔、克制、替他人着想,到底有多可笑。”

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沈芳仪制服领口的金属纽扣。

“活着的时候,我们总是给自己套上那么多枷锁。‘不能伤害别人’、‘要承担责任’、‘要为大局着想’……”洛璃的指尖继续上移,停在沈芳仪的颈侧,那里有动脉在皮肤下剧烈跳动,“可死了之后,那些枷锁就全碎了。碎了之后才发现——啊,原来这样更轻松。”

沈芳仪屏住了呼吸。

她能感觉到那指尖的冰凉,能闻到那股近在咫尺的、甜腻腐朽的气息,能看到洛璃眼中那片猩红空茫里,翻涌着的某种近乎愉悦的暗光。一个本该在圣陵里化为骨灰的人,指尖居然带着活人的温度——这温度比冰冷更让她恐惧,像摸到了一具本该腐烂的尸体,却还在微微发烫。

“所以,芳仪。”洛璃俯身,声音贴着沈芳仪的耳廓滑入,带着温热的气息,“不要再拿‘以前的洛璃’来要求我了。她死了。死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里,死在那些天灾的爪牙下,死在你们所有人都放弃救援的时候。”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

沈芳仪闭上了眼睛。

她无法反驳。三年前那场事故,指挥部的决策层确实在“牺牲洛璃一人”和“赌上整个防御体系冒险救援”之间,选择了前者。她当时不在决策圈,但事后看过会议记录——那冰冷的、理性的、将一条生命放在天平上称量的文字。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洛璃的声音陡然变冷,指尖也加重了力道,冰凉的触感紧贴着颈动脉,“是‘洛璃’留下的残渣。是她的怨恨,她的不甘,她到死都没能说出口的疑问……以及一点点,因为看见你活得这么好,而产生的、不太善良的念头。”

就在这时——

“沈局长?您在吗?”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清脆、带着少年气,像一道强光突然刺破了会客室的粘稠黑暗。

“监测系统显示您的心率异常升高,已经持续三分钟了。需要我进来确认您的情况吗?寒鸦前辈和海棠前辈也已经带人过来了。”

是白竹。

就在那个声音响起的瞬间,沈芳仪清晰地感觉到——抵在自己颈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颤抖很轻,却像电流一样,瞬间传遍沈芳仪的全身——她在怕?

她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洛璃,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那双猩红空茫的眼睛里,翻涌的暗光突然凝滞,然后开始剧烈地波动、收缩、褪去……就像一潭被投入石子的血池,涟漪过后,竟露出了一丝底下掩埋的、属于“人”的清明。

仅仅是一闪而逝。

但沈芳仪捕捉到了。

洛璃迅速收回手,后退了两步。她转过身,背对着沈芳仪,肩膀微微耸动,像在压抑某种剧烈的不适,银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看不清表情。

会客室里弥漫的嫣红暗光,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滞重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让她……别进来。”洛璃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已经恢复了那种轻柔而空洞的质感,但沈芳仪听出了一丝不同——一丝极力压抑的、近乎狼狈的动摇。

沈芳仪立刻按下桌面内侧的通讯按钮,指尖还在颤抖,却精准地按中了按钮——多年的职业本能,让她在恐惧里抓住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白竹,我没事。只是……在和一位重要访客讨论一些机密事项。心率异常可能是因为……情绪有些激动。请转告寒鸦和海棠,解除警戒,不要靠近会客室区域。”

“……明白。”门外的白竹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应道,“我会转达。请您……务必注意安全。”

脚步声逐渐远去。

会客室里重新陷入寂静。

洛璃依然背对着沈芳仪,银色的长发垂在背后,暗红的礼裙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寂。良久,她才缓缓转过身。

沈芳仪愣住了。

她看见洛璃的脸上,泛起了一层极淡的、近乎透明的红晕。不是羞涩,更像是某种……生理性的反应,像是身体在抗拒什么、或者被什么刺痛之后的自然表现。

更重要的是——那双眼睛。

虽然依然是猩红的颜色,虽然依然缺乏活物的光泽,但此刻,那里面少了几分空洞的“非人感”,多了一丝……疲惫。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千斤枷锁的疲惫。

“抱歉。”洛璃先开口了,声音很轻,“刚才……有些失态。”

她走回沙发边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这个姿势,和三年前她在战术会议上做报告时一模一样——规矩、严谨,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认真,沈芳仪的心脏猛地一抽。

“好了。”她抬起眼,声音里的戏谑和戾气褪去大半,只剩冰冷的锐利,“说正事。”她的目光这次终于有了焦点,虽然依然冰冷,但至少是在“看”着沈芳仪,“关于今天下午出现在城西路口的畸妄影骸,以及……为什么云溪市的市级魔导侦查屏障,会在它出现整整十七分钟后才发出预警。”

她的语气变了。

不再是那种带着戏谑和危险的捉弄,而是沈芳仪熟悉的、属于“战术指导官洛璃”的冷静与锐利。

沈芳仪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挚友,无数的疑问在胸腔里翻涌——为什么白竹的声音能影响她?那瞬间的清明是怎么回事?她脸上那不正常的红晕是什么?她到底是“洛璃”,还是别的什么?

但最终,她只是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

“好。”沈芳仪听见自己说,“我们来谈正事。”

会客室的灯光无声地洒落,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像一道无形的鸿沟——一边是阳间的秩序,一边是阴间的怨恨。

一边是活着的、肩负责任的防卫局长。

一边是死而复生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旧日挚友。

而在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里,某个被层层谎言包裹的真相,被白竹的声音轻轻一震,裂开了一道细缝——光透不进去,却漏出了里面藏着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需要我为你构思下一章洛璃揭露预警失灵真相的核心冲突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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