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我在沈清辞价值三千万的顶层公寓里,用她那只英国定制的骨瓷杯,泡了一袋速溶咖啡。
袋装,超市打折买的,九块九二十条。
咖啡粉倒进去的时候,我在想这杯子够买多少条速溶咖啡——大概能买下整个货架吧。
热水冲下去,廉价的香精味混着骨瓷自带的冰冷光泽,有种荒诞的和谐。
沈清辞坐在餐桌对面,已经换好了今天的高定套装。
深灰色,线条利落得像刀裁出来的。
她正在看平板上的财经新闻,手边是厨师刚做好的班尼迪克蛋,蛋黄流心的程度必须精确到秒。
我拉开椅子坐下,椅子腿和意大利大理石地面摩擦出轻微的声响。
她没抬头,但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讨厌一切不完美的声音。
我喝了口咖啡,太烫,舌头麻了。放下杯子时,瓷底碰到桌面,“咔”一声。
她终于抬眼。
“杯子,”她声音平稳,“会裂。”
“裂了就裂了。”我说,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反正不是我的。”
她放下平板,那双总是冷静得像财务报表的眼睛看向我。三年了,我熟悉这个眼神——她在评估,在计算,在把我纳入某个待办事项的优先级列表。
“你今天有行程?”她问,拿起银叉,切蛋的动作精确得像外科手术。
“有。”我拿起一片吐司——厨师手工烘的,麦香浓郁,“很重要。”
“几点?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我咬了口吐司,嚼得很慢,“就在这儿办。”
她等我说下去。
我咽下吐司,喝了口咖啡,看着她。晨光从落地窗透进来,给她镀了层金边,像个精致的雕塑。完美,冰冷,昂贵。
“我们分手吧。”我说。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沈清辞的叉子停在半空。
一秒。两秒。
蛋液从叉尖滴下来,落在雪白的餐盘上,晕开一小块黄渍。
她放下叉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每个动作都还保持着那个该死的优雅节奏。
“理由。”她说。
“腻了。”我靠回椅背,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她肯定又皱眉了,但我没看,“你这套别墅、车子、黑卡,还有这每天不重样的早餐,都腻了。”
她看着我,像在看一个突然报错的数据模型。
“缺钱?”她问,开始进入“解决问题”模式,“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转,我现在让财务——”
“不缺。”我打断她,“你给我的钱,我一分没动。都在那张副卡里,等会儿还你。”
她愣住了。
这是第一次,我没按她预设的剧本走。
“有人威胁你?”她眼神锐利起来,“竞争对手?还是你家里——”
“没有。”
“那是为什么?”她的声音终于有了点起伏,虽然很小,“陆凡,不要无理取闹。”
我笑了。
真的笑了。三年了,我在她面前永远是得体、温顺、恰如其分的陆凡。现在我突然不想演了。
“沈清辞。”我喊她全名,这也是第一次,“你记不记得,我最讨厌吃什么?”
她张了张嘴。
“我最喜欢哪部电影?”
沉默。
“我生日是几月几号?”
她的嘴唇抿紧了。
“你看,”我站起来,身上是她买的真丝睡衣,皱得像咸菜,“你连我生日都记不住,我们分哪门子的手?我们压根就没在恋爱。”
我转身往卧室走,准备收拾东西。
身后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很轻,但她确实站起来了。
“陆凡。”她叫住我,声音里有种罕见的、不确定的东西,“如果你想要更多关注,我们可以调整时间表。每周三晚上我可以空出来,我们可以——”
“周三晚上你要跟德国客户开视频会议。”我头也不回,“上周定的,别改了。”
我走进卧室,拉开衣柜。里面挂满了她给我买的衣服,从衬衫到西装,每件都贵得离谱。我找了半天,翻出一套我自己买的旧T恤和牛仔裤。
换上,舒服多了。
我开始收拾行李。没有用她买的那些奢侈品牌行李箱,我从厨房找了几个超市购物袋——最大号的那种,红蓝白相间,土得掉渣。
我把自己的东西扔进去:几本书,一个旧相机,几件穿惯了的衣服。至于她送的腕表、领带、袖扣、皮带……我一股脑全拿出来,堆在卧室那张KING SIZE的床中央。
像座小山,闪着金钱的光泽。
沈清辞站在卧室门口,看着我。
她已经恢复了冷静,但手指无意识地捏着睡袍的腰带,捏得很紧。
“你要搬去哪里?”她问。
“城中村。月租八百,押一付一。”我把最后一个塑料袋系好,拎起来,“比你这儿小一百倍,但窗户能打开,能听见邻居吵架,能闻见油烟味。”
我拎着塑料袋从她身边走过时,她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她的手很凉。
“陆凡。”她看着我,眼睛里有我不认识的情绪,“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我低头看了看她的手。那只手保养得极好,指甲修剪得完美,皮肤细腻得像瓷器。而我的手腕上,还留着昨晚她不小心抓出的红痕——在我们例行公事的亲密时刻。
“你做得很好。”我轻轻抽出手,“沈总。你一直是个完美的金主。”
听到“金主”两个字,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我走到玄关,换上自己那双穿了三年、鞋底都快磨平的球鞋。
开门前,我回头看了她最后一眼。
她还站在卧室门口,晨光里,她的身影有点单薄。手里攥着那条睡袍腰带,攥得指节发白。
哦对了。
“沈总。”我笑着说,“临走前免费送你个情报。你秘书小李,暗恋你三年了。工作努力,长相端正,情绪稳定。你要是想找下一个,可以考虑他。”
我顿了顿,补充道:
“他肯定比我敬业。”
门在我身后关上。
安静的楼道里,我听见门内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什么金属东西,被狠狠砸在了地上。
大概是那只银叉吧。
我拎着红蓝白的塑料袋,吹着口哨走进电梯。电梯镜面映出我的脸——头发乱糟糟,穿着旧T恤,手里拎着廉价塑料袋。
但眼睛很亮。
三年来最亮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