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月那串意义不明的“耳语”和诡异的撤离,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持续扩散、变形,最终演变成一场淹没我日常的、安静又古怪的洪流。
官宣帖在论坛被管理员以“内容不实可能引发混乱”为由删除,但删除前截图早已传遍全校每个角落。
我和苏晓月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每次在走廊擦肩、在食堂排队、甚至在操场远远看见,都能引爆一片压抑的兴奋议论。
“看!是‘官宣夫妇’!”
“林辰还活着,苏学姐果然手下留情了?”
“留情?我看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苏晓月那种人,报复起来肯定杀人不见血。”
然而,预想中“不见血”的报复迟迟没来。
苏晓月恢复了常态。
上课、刷题、去图书馆、在主席台做学生代表发言,冷静完美的无懈可击。
甚至偶尔在教师办公室碰见,她也只是淡淡扫我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看空气,仿佛论坛那场闹剧、那句奇怪的耳语,从未发生。
这反而让我心里更毛了。
真正的变化,发生在我私人的、毫无防备的领域。
第一波“袭击”发生在那天下午。
体育课回来,我拉开课桌抽屉准备拿水,指尖却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不是我的不锈钢水瓶。
拿出来一看,是一个密封的透明小号塑封袋,里面装着一张折叠整齐、质地特殊的纸。
纸是实验室常用的定量滤纸,上面用极其工整、仿佛打印出来的字迹,写着一堆化学符号和公式:
```
[我的名字:C8H10N4O2 (咖啡因,使人兴奋)]
+
[她的名字:H2O (水,看似普通,生命必需)]
→
[反应条件:Δ (加热,寓意时间?摩擦?)]
[生成物:未知复杂有机物 (附了一个手绘的、结构异常精美繁琐的分子式)]
[反应速率:过慢,需催化剂。]
```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注释:“根据勒夏特列原理,平衡倾向于打破现状。”
我盯着这张“化学情诗”(姑且称之为诗),足足愣了一分钟。
陈昊凑过来看了一眼,噗地笑出声:“啥玩意儿?苏晓月给你的挑战书?用化学方程式下战帖?不愧是学神,报复都这么硬核。”
这不是战帖。
我下意识觉得。这太……迂回了,不像苏晓月直来直往的风格。
而且,这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某种只有她自己才懂的交流?
我小心地把滤纸按原样折好,塞回塑封袋,犹豫了一下,放进了书包内层。
第二波“袭击”更令人费解。
第二天放学,我去篮球场打球,从器材室拿出我常用的那颗斯伯丁。
手指刚摸上去,就感觉球皮上多了点不和谐的触感。
翻过来一看,球体侧面,贴着一张裁剪成圆形的便利贴,牢牢粘着。
上面是用极细的针管笔描绘的一幅画。
两只蜗牛,正在以一种极其复杂、细节纤毫毕现的方式交配。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腹足纲,柄眼目,慢速运动的典范。交配前奏可持续数小时。”
“我靠!”和我一起的球友看到,怪叫一声,“谁啊?这么变态!在你球上画这个?恶心谁呢?”
我盯着那两只精细到让人头皮发麻的蜗牛,还有那行冷静的注释,一个荒诞的念头冒出来:这该不会……又是苏晓月吧?化学方程式之后是动物世界?她在向我展示她广博的学识?还是隐喻什么?
慢速运动……慢速?慢热?
真正的“日常轰炸”始于第三天。
我的书包侧袋里,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纯白的、没有任何标记的信封。
封口平整。打开,里面是一张同样纯白的卡片,上面只有一行由点和划组成的符号:
`-.-- --- ..- .- .-. . -- -.-- -- .- .-.. .-.. .- -.-. .- .-.. .-.. . -. --. . .-.-.-`
摩斯密码!
我瞬间联想到她在我耳边说的那句“外星语”。点划的排列方式如出一辙,是她!
接下来的日子,这种匿名信成了每日例行。
每天清晨,要么在书包,要么在课桌,要么在我单车的前筐里,总会准时出现一个白信封。里面的密码每天不同,长短不一。
有时只是一串简短的信号,有时则是一长段复杂的组合。
信封和卡片干净得没有任何指纹或多余痕迹,如同她本人一样严谨。
我开始疯狂查找摩斯密码对照表。
第一天的密码,我对照着译了出来:
`YOU ARE MY MALFUNCTION.`
(你是我的故障。)
我看着这行译文,坐在房间的椅子上,半天没动。
故障?我是她的故障?什么意思?因为我那个愚蠢的官宣,导致她完美运行的人生系统出bug了?
所以,那些化学方程式、蜗牛图、还有这些密码,都是她系统报错后产生的……乱码?
这个解释似乎合理,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微弱地抗议:不对,不只是这样。
如果仅仅是愤怒和系统报错,她大可以直接“修复”我。
澄清、无视、或者像以前一样用成绩碾压我。
而不是用这种耗神费力、充满她个人印记的、近乎……笨拙的方式,持续不断地“骚扰”我。
她的“慌乱”,形态实在太特殊了。
为了搞清楚,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苏晓月那个小圈子里唯一可能透露点信息的人。
她的同桌兼闺蜜,文艺委员沈小雨。
沈小雨是个活泼的姑娘,和苏晓月的性格南辕北辙,但两人关系却意外地好。
“小雨,最近……晓月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次课间,我假装路过她们班,状似随意地问。
沈小雨看到我,眼神立刻变得复杂,混合着好奇、同情和一点点的谴责。
“林辰,你还好意思问?你那个帖子把晓月害惨了。”
“我知道是我不对,”我立刻认怂,“但她后来也没怎么样我啊?我就是有点……担心。” 这是实话。
沈小雨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她是没把你怎么样,但她自己……挺奇怪的。这几天老是一个人发呆,问她也不说。还从家里带了个挺旧的铁皮盒子来学校,午休时就自己对着盒子里的东西看,有一次我瞥了一眼,好像是些小孩子玩意儿,彩纸啊,干花啊什么的。”
旧铁皮盒子?小孩子玩意儿?十年前?
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闪回。
小学三年级还是四年级?苏晓月因为在手工课上做的折纸被调皮男生弄坏,躲在小区秋千架后面哭。
我找到她,不知道怎么哄,就随手揪了几根狗尾巴草,编了只歪歪扭扭的兔子递给她。
她当时好像……是收下了?还说了谢谢?时间太久,细节已经模糊。
这和现在的她,有什么关系吗?
线索太少,谜团太多。
而每天准时抵达的密码信,成了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来自“慌乱源头”的直接信息。
我买来一本《通讯简史》,把摩斯密码表贴在书桌前,每天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翻译当天的“密信”。
过程缓慢而艰难,但每译出一个词,都像是从一片混沌的迷雾中,勉强看清了一小块拼图。
第二天的密码:`REACTION RATE TOO SLOW.`(反应速率太慢。)
第三天的密码:`COMPETITION IS A POOR CATALYST.`(竞争是拙劣的催化剂。)
第四天的密码:`THE SYSTEM SEEKS A NEW EQUILIBRIUM.`(系统寻求新的平衡。)
词汇逐渐指向化学、系统论,还有……竞争。
果然和我们的关系有关。
但她到底想表达什么?抱怨我们之间“反应”太慢?指责竞争无效?宣告她要改变现状?
直到第五天,我译出了那句让我心脏骤停的话:
`I PRACTICED FOR A DECADE HOW TO WALK BESIDE YOU.`
(我练习了十年如何与你并肩。)
十年?和我们认识的时间差不多。练习……并肩?不是竞争吗?
我猛地抬头,看向窗外沉沉的暮色。
夜色渐浓,却仿佛有一道微光,照进了那片笼罩已久的迷雾。
那些年,永远比我高出的那几分,那些抢在我前面拿到的奖项,那些咄咄逼人的较劲……难道,在“苏晓月式”的理解里,那并非敌意,而是……她选择的,能引起我注意、并能“名正言顺”站在我身边的,唯一方式?
这个想法太过惊悚,也太过……柔软,让我一时无法承受。
而就在我心神剧震之际,手机屏幕亮起,班级群弹出一条新消息,是苏晓月发的,一个简单的通知:“天文社今晚八点,天文台有木星观测活动,欢迎参加。”
她现在是天文社长。我知道她几乎每周这个时间都会去天文台记录数据。
一个念头,野草般疯长。
我抓起那本《通讯简史》和这几天翻译出的密码纸条,冲出了家门。
我必须找到她!
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