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羽千世

作者:骄傲t233 更新时间:2025/12/14 17:07:42 字数:5713

雨丝细密,给霓虹闪烁的都市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滤镜。

青羽撑着把旧伞,拖着有些疲惫的步子,从“琉璃盏”那暧昧暖光的笼罩里,踏入清冷潮湿的夜色。

在千岁琉璃的店里打工,是她能找到的、为数不多能支付起房租和学费的工作之一。

名义上是高级招待茶室,实际性质更暧昧些。

老板娘千岁琉璃——那位传闻来自桑瀛最大狐妖家族,举手投足间糅合了少女俏皮与成熟妩媚的狐娘——对她倒是多有回护。

或许是因为青羽身上那股子与风俗场合格格不入的青涩,以及那双总是带着点委屈、惹人怜爱却又让人莫名想轻轻欺负一下的眼睛,意外地吸引了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女性客人。

千岁琉璃常说,“小青羽,你可是我们店的‘特需品’,保护好自己,也乖乖的,琉璃姐不会亏待你。”

话虽如此,每日周旋在那些探究、戏谑或带着隐秘欲望的目光中,紧绷的神经比身体更累。

说实话其实就是陪酒女嘛,既要维持基本的服务,又要像受惊小鹿般恰到好处地躲开某些过界的触碰,其中的分寸拿捏,让她心力交瘁。

雨不大,但地面湿滑。

拐进通往破旧公寓区的小巷时,青羽脚下一个踉跄,被不平整的路面绊倒,膝盖和手掌结结实实地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伞脱手滚到一边,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绿发和单薄的外套。

“呜……”疼痛和累积的委屈瞬间涌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混合着雨水流下。

咬着下唇,没让自己哭出声。

在原地缓了几秒,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然后,她撑起有些发颤的身子,拍了拍湿漉漉的裙子上的尘土,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捡起伞,重新握紧伞柄,仿佛握住了某种支撑,继续朝那栋老旧的公寓楼走去。

走出巷口,站在略显空旷的街头,她忍不住回首。

眼前是光怪陆离的都市夜景。

高耸入云的摩天楼群表面流淌着全息广告,流光溢彩。

天空中,既有散发着灵力微光、雕梁画栋的复古风飞舟悠然划过,也有线条流畅、泛着金属冷光的高科技飞行器无声疾驰。

更上方,层层叠叠的浮空道路蜿蜒交错,车流如虹,勾勒出立体而繁忙的交通网络。

东方符箓的光晕、西方魔法阵的残影、以及赛博朋克风格的霓虹,在这雨夜和谐又怪异地交融在一起。

这是一个充满无限可能与奇迹的世界,魔法与科技并存,神话与日常交织。

青羽望着这片繁华到令人窒息的景象,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她轻轻叹了口气,嘴角扯起一个微小的、自嘲般的弧度,低声嘟囔,“说好的,第十辈子享福呢?”

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

福气没看见,社畜底层倒是做得挺熟练。

她转身,小小的、湿漉漉的身影,执着地朝着与那片辉煌格格不入的黯淡角落挪去。

公寓楼的轮廓,在雨幕中显得更加模糊而陈旧了。

老旧的公寓楼像一块被时光遗忘的灰色积木,歪斜地插在霓虹边缘的阴影里。

雨水沿着锈蚀的排水管滴滴答答,敲打着楼下堆积的废弃魔能转换器和印着花哨符咒的破烂纸箱。

巷子尽头,一家售卖廉价灵力晶石和过期活力药水的小店还亮着昏黄的灯,店主——一个耳朵尖尖、满脸倦容的半精灵——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墙上闪烁的雪花屏老式显像管电视,里面正播放着关于“浮空城最新交通管制法”的新闻。

青羽收起伞,靠在吱呀作响的楼道铁门上,让眼睛适应黑暗。

楼梯间弥漫着霉味、劣质熏香以及某种小动物式神留下的淡淡腥气。

她慢慢往上爬,每一步都牵扯着刚才摔倒的钝痛。

疼痛像一把不够锋利的钥匙,偶尔会撬开记忆深处某些锈死的锁孔。

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感觉的碎片,尖锐又混沌。

灼热不是火的温度,而是某种混合了鄙夷、好奇与恐惧的目光聚焦在身上,仿佛要将她这“不该存在之物”烧穿。

她是某个传闻中清冷孤高的狐仙与一位肆意妄为的魅魔女王阴差阳错结合后的“错误”。

非仙非魔,亦正亦邪,在他人眼中是玷污血脉的“污点”。

那世很短,印象里只有无休止的躲避和冰冷刺骨的孤立。

冰冷带来的束缚感回想起金属台,刺眼的光,无法动弹。

耳边是癫狂又兴奋的低语,记录着“融合反应数值”,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被符文刻刀划过的幻痛。

那一世,她是一个代号,是某个追求禁忌知识魔女手中最“关注”的人造人实验体,痛苦是日常,死亡是奢望。

寂静的街道回响着她曾是一串拥有自我意识的代码,诞生于某个巨型灵能-科技复合网络。

她能“看”到万千信息奔流,能“理解”最复杂的逻辑,却无法触碰一片真实的花瓣,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所谓“意识”,不过是庞大系统中一个偶然的、不被理解的错误,最终在某个系统升级中被删除前,体会到的只有虚无的恐惧。

还有更多模糊的轮廓,相似的基调,被遗弃,被利用,被视作异类,在苦难的泥沼中翻滚,直至终结。

九世轮回,每一次闭眼都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暂时解脱,然后投入下一场编排不同的噩梦。

契约?

第十世的幸福?

现在想来,更像是个充满恶意的玩笑。

终于爬到顶楼,她摸出钥匙打开那扇薄薄的、隔音几乎不存在的房门。

屋内狭小潮湿,陈设简单到近乎寒酸。

窗外,浮空车轨道的流光偶尔划过,短暂地照亮墙上斑驳的水渍,也映出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幸福?

记忆里没有那种东西的样本。

就连“平淡”都成了奢望。

每一世,她都像被抛入不同却同样湍急的河流,拼命挣扎,却总被冲向苦难的礁石。

这一世,至少这具身体是自由的,没有那些“血亲”强加的、更为扭曲的枷锁。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污水横流的小巷,和远处那如梦似幻、悬浮在空中的璀璨都市。

那里有驾驭法器的修士,有乘坐豪华魔法马车的贵族,也有在尖端实验室里创造奇迹的学者。

而她,青羽,只是这个光怪陆离世界最底层一块微不足道的背景板,在雨夜里,独自舔舐着新旧交叠的伤口,为明天的生计发愁。

肚子又发出了轻微的抗议声。她转身,走向那个小小的、冰箱门都关不严的旧式冷藏柜,看看里面还有什么能果腹的东西。

就在青羽对着几乎空荡荡的冷藏柜发呆,计算着最后半包速食面该怎么分成两顿时,门口传来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不是房东那种粗鲁的拍打,而是轻柔的、带着点犹豫的“叩、叩”声。

青羽叹了口气,关上冰箱门,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她的邻居,也是同班同学,浅町真绘。

粉色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略显凌乱的马尾,戴着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有些红肿,似乎刚哭过。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沾了点墨水渍,怀里紧紧抱着几本厚重的参考书和笔记,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个子比青羽稍矮一点,此刻微微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青、青羽同学……晚上好。”真绘的声音细弱蚊蚋,带着鼻音。

楼道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单薄的肩膀,以及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属于优等生的疲惫和紧绷感。

青羽侧身让她进来,“进来吧,外面凉。”

真绘小声道谢,脱掉有些潮湿的鞋子,拘谨地走进这间比她自己那间稍大一点,但同样寒酸的屋子。

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整洁却空荡的房间,最后落在青羽膝盖上那块新鲜的擦伤和泥渍上,嘴唇动了动,却没立刻问出来。

“怎么了?”青羽去倒了杯温水,她这里待客也只有这个了,递给真绘,自己靠在小桌旁,看着她。

真绘捧着温热的杯子,指尖回暖,似乎放松了一点点。

她推了推眼镜,声音依旧很低,“那个今天小测的成绩发下来了,我、我还是……”

她咬了咬下唇,“不够好,奖学金评选可能……”

青羽明白了。

真绘家境似乎比她还糟,学习几乎是唯一出路。

她成绩其实已经名列前茅,但对自己的要求近乎苛刻,每一次不够完美都像是天塌下来。

青羽见过她为了省电,在楼道声控灯下背书到深夜的样子。

“先喝点水。”青羽语气平淡,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医药箱,又找出半袋之前剩下的便宜饼干,“吃点东西,还没吃晚饭吧?”

她自己都没吃,但这话没说出口。

真绘看着饼干,眼圈又有点红。“青羽同学,你又……”

“别废话。”青羽在她身边坐下,用沾了消毒水的棉签轻轻擦拭她手肘上不知何时蹭破的一小块皮——大概是抱着书匆忙赶路时撞到的。

动作算不上特别温柔,但很仔细。

真绘默默吃了两片饼干,温水下肚,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

她看着青羽平静的侧脸,忍不住开口,“青羽同学,你这次小测,又没交卷吧?”

“嗯,打工太累,睡着了。”青羽无所谓地应着,给自己也倒了杯水,小口喝着,试图压下胃里的空虚感。

“可是!”真绘有些激动地抓住她的袖口,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焦急的光,“你不能这样下去,以你的头脑,如果好好学习,一定可以可以离开这里,去更好的地方,至少……至少不用那么辛苦地打工!”

青羽动作顿了顿,抬起眼看向真绘。

真绘眼中的关切和急切是真挚的,像黑暗里一簇微弱但温暖的火苗。

这份好意,她能感受到。

她轻轻抽回袖子,继续给自己处理膝盖的伤口,碘伏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更好的地方?”青羽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只有一种看透般的疲惫,“哪里更好呢,真绘,这个世界很大,很精彩,有浮空城,有魔法学院,有尖端研究所,但那些地方,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看向窗外,雨似乎小了,但浮空轨道的光带依旧冷漠地划过夜空,映照着两个蜷缩在老旧公寓里的少女。

“我啊,”青羽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没什么动力去争取那些了,太累了,能像现在这样,有个地方住,有份工打,饿不死,也没什么大的折磨找上门,偶尔还能接济一下某个爱哭鼻子的粉毛优等生,就已经很好了。”

“这算什么好啊!”真绘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青羽这副“摆烂”的样子感到不甘和心疼,“你明明值得更好的,你不该……不该就这样认命!”

认命?

青羽心里泛起一丝涟漪。

或许吧。但比起前几世那些惊心动魄、撕心裂肺的“不认命”,这种底层挣扎的“认命”,对她而言,反而像是一种麻木的喘息。

至少,现在的“苦”,是看得见、摸得着,甚至可以量化的,房租、学费、下一顿饭。

比起被至亲视为污点、被当作实验体、或者被系统无声抹除,这种“苦”,似乎还能忍受。

“好了,别哭了。”青羽拿起一片饼干,塞进真绘嘴里,“有哭的力气,不如多背几个公式,我的事我自己清楚。”

她顿了顿,看着真绘鼓着脸颊咀嚼的样子,难得放软了一点语气,“倒是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的‘好’和我的‘好’,不一样。”

真绘含着饼干,泪眼朦胧地看着青羽平静无波的脸,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哽咽的叹息。

她知道,青羽看似冷漠的外表下,藏着比她想象中更深的疲惫和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放弃”。

她无法真正说服她,就像青羽也无法真正分担她对于学业和未来的极致焦虑。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坐在狭小的房间里,听着窗外的雨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飞行器嗡鸣。

一个为渺茫却必须抓住的未来而惶恐,一个对看似注定的、平淡,在她看来已是奢侈的苦难现状近乎麻木地接受。

直到青羽的肚子再次不争气地发出一声轻微的“咕噜”。

真绘愣了一下,随即脸微微红了,想起青羽可能也还没吃。

她默默地把剩下的饼干往青羽那边推了推。

青羽看了她一眼,没客气,拿起一片,慢吞吞地咬了下去。

真绘离开后,狭小的房间重新被寂静和雨声填满。

青羽收拾了一下两人留下的饼干碎屑和水杯,简单处理了自己身上的擦伤。

肚子还在隐隐抗议,那半包饼干大半进了真绘的肚子,她自己的饥饿感反而更加清晰起来。

她决定烧点热水,把最后那点速食面煮了。

就在她刚把小锅放到老旧的电热炉上时,口袋里那台廉价二手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来电,是短信。

青羽皱了皱眉。

这个时间,会是谁?

老板娘有急事?

还是兼职中介?

她不太情愿地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在昏暗的房间里照亮她没什么血色的脸。

发信人没有存名字,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但信息内容很短,只有几个字:

「你在哪。」

青羽的手指僵了一下。

一股熟悉的、夹杂着无奈和一丝微弱责任感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知道是谁了。

大概是一个月前,也是个潮湿的夜晚,她从打工的店里出来,在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旁,看到了那个身影。

蜷缩在关闭的店铺屋檐下,像一团被丢弃的黑色阴影。

头发是乱糟糟的黑色,很长,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从发丝缝隙里,能看到一双红得不太正常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地面流淌的污水,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深红。

身上穿着料子很好的衣裙,露出光洁的手臂,但沾了泥水,皱巴巴的。

青羽本该像其他人一样匆匆走过。

多管闲事在这个世界、这个街区,往往意味着麻烦。

但那眼神,那种彻底沉入黑暗、连挣扎都放弃的空洞,不知怎的,让她脚步顿住了。

不是同情心泛滥——她自己那点稀薄的“幸福配额”早就透支干净了。

或许,只是某种在无数次苦难中淬炼出的、对“绝望”气息的过分敏感。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蹲下身,试着问了句,“需要帮忙吗?”

对方毫无反应,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

青羽犹豫了一下,想起千岁琉璃的店就在附近。

那里至少安全,有热茶,老板娘见多识广。

她试着去扶对方,触手冰凉。

对方没有反抗,任由她半扶半架地,带进了“琉璃盏”。

千岁琉璃看到她们,挑了挑眉,但没多问,只是示意青羽把人带到后面安静的小隔间,递上了热毛巾和安神的茶。

那个黑发红眼的女孩一直很安静,不说话,也不哭,只是偶尔身体会难以察觉地轻微颤抖。

直到后来,几个衣着体面、神色焦急的人找来,看样子是她的家人,对千岁琉璃千恩万谢,小心翼翼地将女孩接走了。

临走前,其中一个像是管家的人硬塞给青羽一袋钱币,说是谢礼。

青羽没收全,只拿了一点,算是那杯茶和占用隔间的费用。

女孩自始至终没看她,也没说一句话,只是被搀走时,那双空洞的红眼睛似乎在她方向停留了极短的一瞬。

后来,女孩不知从哪里拿到了她的号码,偶尔会发来短信。

每次都只有几个字,没头没尾。

「下雨了。」

「外面很吵。」

「颜色很恶心。」

……

青羽通常也不会回很长,有时是「嗯」,有时是「早点休息」,有时干脆不回。

她不知道对方得了什么病(虽然猜测和严重的抑郁或心理问题有关),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她连自己的情绪都像一口枯井,难以给予他人有效的温暖。

只是或许因为那双眼睛里的死寂,让她想起某些轮回记忆中,自己也曾有过的、濒临彻底崩坏的边缘。

一种微弱的、近乎本能的“拉一把”,即使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拉。

现在,这条「你在哪。」的短信,在雨夜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着点不安的气息。

青羽盯着屏幕,指尖在冰冷的塑料壳上摩挲了一下。

电热炉上的小锅开始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水快要开了。

速食面的廉价香味开始一丝丝飘出来,勾动着她的胃。

她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没法完全无视。

她慢慢敲下回复,语气尽量平淡,不带什么情绪,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在家,雨夜别乱跑。」

发送。

然后她放下手机,把面饼放进开始翻滚的小锅里,看着单调的面饼在热水中逐渐软化、散开。

窗外的浮空轨道,又有流光掠过,短暂映亮了她没什么表情的、带着疲惫的侧脸,和房间里弥漫的、孤独的食物的热气。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暂时没有新的回复。

但一种微妙的、隐约的担忧,像窗外未停的雨丝,悄无声息地渗入了这个原本只充斥着饥饿和疲惫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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