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共和国南部，211号公路。
下午两点，太阳毒辣地挂在山脊缺口，把嶙峋的沙色岩石晒得发白。空气里浮着干燥的尘土味，耳边灌满了柴油引擎持续不断的低沉轰鸣。
由八辆军用卡车、四辆轮式步战车，以及三台被帆布遮盖、固定在特制重型拖车上的机甲组成的车队，正沿着峡谷底部蜿蜒的公路缓慢前进。
夏禾蜷在第三辆卡车的后座上，脑袋靠着车窗，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困。深入骨髓的那种困。
不是夜里没睡好，更像是某种精神上的倦怠，像是被一层薄纱裹住了思维。医生说这是一种PTSD，情绪和精力的调节出了问题。虽然药物能缓解一些，但那股子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感觉，总在非战斗时段如影随形。
她翠绿色的眼睛半眯着，齐肩的黑发有些凌乱地贴在颊边。身上是沙色的机甲兵连体服，肩上扛着少尉军衔……
车队的目的地是前线的二级基地“铁砧”，距离这里还有大约八十公里。
“还有半个多小时出峡谷，之后是开阔地，然后很快就能到了。” 开车的士官老陈嘟囔了一句，打破车内的沉闷。
夏禾“嗯”了一声，连头都没动。
身边，她的武器官老皮正在打着呼噜。
老皮是个老油子，跟夏禾搭档快两年了，从她刚出机甲学院、还是个菜鸟驾驶员时就带着她。两人经历过几次险境，默契是在炮火里练出来的。
车队转过一个急弯，速度又慢了些。前面的峭壁上，几块碎石滚落下来，砸在路边的沟里，扬起一小片尘土。
夏禾的眼皮又沉了几分。
砰——！
不是石头。
是子弹撞击金属的尖锐爆响，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哗啦声！
夏禾几乎是瞬间被从昏沉中拽了出来，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猛地拉着老皮向下一趴。
“啊？咋啦？吃饭了吗？”老皮口齿不清地嘟囔，睁开眼睛，望着夏禾。
几乎同时，驾驶室前挡风玻璃上炸开几个蛛网状的弹孔，老陈闷哼一声，肩膀上绽出一朵血花。
“敌袭！敌袭！”
凄厉的警报和吼叫声通过车载电台炸开。更多的子弹如同骤雨般泼洒过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卡车钢板和步战车的外壳上，溅起一簇簇火星。枪声回荡在整个峡谷之中……
夏禾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撞了一下，但奇异的，那层包裹思维的薄纱瞬间消失。
是那股心流，又来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种冰冷的、极度清晰的感知弥漫开来，像浸入了冰水。
夏禾现在极度清醒，外界的一切声音、图像、气味，都以一种被放大的、有条不紊的方式涌入脑海。
“老陈！”她低喝，瞥了一眼驾驶员。老陈咬着牙，脸色发白，把自己蜷低，左手捂住了伤口。“死不了！你们俩下车！”
“夏禾！”后座车门被猛地踹开，老皮蹦出车子，脸上惯常的油滑不见了，只有紧绷的凝重。他手里已经抓着他的装备包和头盔。“快！下车！上机甲！”
另外两台机甲在运载状态时，已经惨遭毒手，被火箭弹击中，正在燃烧……
而他们的机甲，一台沙色涂装、刷号“233”的主战机甲——就在后面第二台拖车上，覆盖的帆布已经被流弹撕开了几个口子。
“来了！”
夏禾简短回答，抓起放在脚边的头盔，翻滚着跳了下去。
子弹啾啾地打在她刚才的位置和车门上。她落地后毫不停留，利用卡车庞大的车身做掩护，猫着腰向后狂奔。
整个车队已经乱成一团。头车和尾车似乎被火箭弹或别的什么击中了，燃烧着，喷出股股黑烟，瘫在路中间，堵死了前后通道。步兵们从卡车和步兵战车上面跳下，依托车轮、路边岩石和车辆的残骸，拼命向两侧山坡上倾泻火力，试图压制敌人。但敌人的火力点布置得很刁钻，居高临下，一时间没法压制敌人。
“咻——轰！”
迫击炮弹落下的尖啸和爆炸声几乎同时响起。第一发落在车队前方十几米的路面上，炸出了一个浅坑。第二发更准，直接砸在了一辆步战车的侧面。虽然没能击穿装甲，但爆炸的破片还是伤到了它，顶部的遥控武器站哑火了。里面的乘员仓皇跳出，有两个人摔倒后就没再爬起来。
“操了！前面侦察分队是吃干饭的吗！那么多人没侦查出来？”
老皮低头躲过咻咻的子弹，骂了一句。
夏禾心里也跟着骂了一句，脚步跑得更快。这种地形，这种伏击密度，绝不是小股流寇能做到的。
老皮跟在她身后几步，喘着粗气，但动作不慢。两人冲到233号的拖车旁。拖车司机已经倒在血泊里，不知死活。负责押运的两名机甲维护兵正试图解开固定机甲的重型锁扣，子弹打在拖车钢板上被弹开，四处乱飞，他们不得不频繁低头躲避。
“让开！”夏禾吼道，冲过去，双手抓住一个手动解锁轮盘，用尽全力转动。老皮帮忙解开另一侧的。锁扣“咔哒、咔哒”地弹起。她踩上机甲折叠的腿部，手脚并用向上攀爬。机甲侧面有被流弹擦过的痕迹，但主体仍然完好。
串联式的驾驶舱盖位于机甲胸腔偏上位置。她拍开紧急开启阀，厚重的装甲舱盖带着液压系统的嘶鸣向上掀起。她几乎是把自己扔了进去，跌进主驾驶座椅。
她快速一拉安全带，将自己牢牢固定。快速戴上并固定好头盔，拨开电源，内置的显示屏和HUD瞬间亮起，自检信息流水般刷过。
“老皮！”
“就位！”武器官的位置在她后方，空间稍小。通讯频道里传来老皮略带喘息的确认声，以及他快速操作武器控制台时特有的、轻微的按钮敲击声。
机甲的主电源接通，燃气轮机低沉的嗡鸣声从机身后部传来。夏禾双手握住位于身体两侧的操控杆，脚踩在动力踏板上。一种熟悉的、血肉延伸般的感觉从操控接口传来。
这不是科幻小说里的神经连接，而是更接近顶级战斗机的电传操控，配合遍布机身的传感器和力反馈系统，能让驾驶这台机甲比汽车还轻便。
“武器系统通电，传感器上线。”夏禾的声音在内部频道响起，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翠绿色的眼眸紧盯着主屏幕，上面分割显示着机甲外部多个摄像头的画面，以及雷达、红外、激光报警仪的状态。
“火控在线，备弹充足，主动防御系统待机。”老皮汇报，声音也稳定下来。
“解除固定索，准备下车。”夏禾说。
外面，维护兵冒着弹雨解开了最后一根固定钢缆。夏禾推动左侧操控杆，同时右脚轻点。“233”号腰部和腿部的液压支柱发出有力的伸展声，固定姿态被解除，巨大的机体在拖车平台上微微晃动了一下。
“出击！”
夏禾将动力输出推到中档，双手操控杆后拉，同时配合脚踏板。机甲足部和腿部的复合驱动系统全力运转。固定在拖车平台上的机械足抬起、前移，带着沉重的机体一步步从倾斜的卸车板上走了下来。
“咚！咚！”
每一下都让地面微微震颤，沙色的机甲完全站立起来。
它大约六米高，人形主体，扛着一门130mm主炮，双手是30mm链炮，腿部结构粗壮，带有明显的轮足复合设计特征——在足底和小腿外侧，可以看到可收放的负重轮。不过现在处于全足式的越野状态。
夏禾操控机甲转过身，面向袭击者火力最密集的左侧山坡。机甲正面的楔形装甲和驾驶舱位置的加强装甲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头部的传感器阵列缓缓转动，扫描着山坡。
HUD上，代表敌人的红色标记不断被识别出来。大部分是步兵，依托岩石和简陋掩体射击。几个火力较强的点被标记为“机枪阵地”或“火箭弹小组”。敌人的迫击炮阵地也在雷达的侦测下被大致判断出了位置……
敌人的火力还在泼洒，虽然已经不如开始时密集，但依然威胁着车队里防护较弱的卡车和步兵。
“老皮，优先敲掉迫击炮，方位已经标定，山脊线后面。”夏禾在频道里说，同时操控机甲向公路左侧移动，用自己相对厚实的正面装甲为后面几辆挤在一起的卡车提供一点遮蔽。敌人的步枪子弹打在机甲的复合装甲上，无法构成实质威胁。
“收到，正在计算弹道……杀爆弹一发，开火。”老皮回应。武器官控制着机甲的主要远程武器——位于右肩后上方的一门130mm主炮，开始曲射打击。
夏禾不断地机动，一边其他掩护脆弱的车辆，一边躲避敌人的反坦克火力。机甲装备了激光告警、雷达和光电对抗系统，可以干扰导弹制导，还有多联装榴弹发射器组成的软硬杀伤结合主动防御系统，但面对饱和攻击或抵近射击仍然很危险。
“砰——轰！”
130mm炮口制退器喷出大团火焰和硝烟，炮身在后坐力作用下猛地后缩、复进。炮弹呼啸出膛，几秒钟后，远处山坡背面腾起一团夹杂着火光的烟尘。
“近失！调整！”老皮报出数据，炮管微微转动，主炮再次轰鸣。
这次爆炸点更靠近山脊线。夏禾从主屏幕看到，一些碎石和残骸被抛了起来。敌人的迫击炮火力停滞了。
“打掉了！。”老皮喊道，“左侧十一点方向，岩石后面，反坦克火箭筒！”
夏禾几乎是同时做出了反应，脚蹬下踏板，右侧操控杆前推配合身体重心倾斜。“233”号庞大的躯体展现出与重量不符的敏捷，向右侧快速横移两步。几乎同时，一道带着尾烟的火箭弹从左侧山坡飞来，擦着机甲左侧肩部装甲飞过，在后方远处爆炸。
“砰！砰！砰！砰！”
机甲双臂扬起，两门30mm链炮喷吐出短促而致命的火舌。旋转的炮管将高爆弹泼洒向岩石掩体。坚硬的岩石被打得石屑纷飞，后面隐约传来惨叫，火箭筒的威胁暂时解除。
战斗进入了夏禾熟悉的节奏。她的感官高度集中，过滤掉无关的噪音和干扰。HUD上的信息，机甲各系统的状态反馈，外部摄像头的画面，老皮的报告和警告，以及她自己对战场态势的瞬间判断，融汇成一条清晰的心流。她在这心流中操控着机甲，跳跃、规避、短促突击、寻找掩体。机甲的双足在坑洼不平的路基和山坡上灵活移动，避开敌人的火力。
“233号，这里是B联，你前方三百米，那块巨型岩石左侧凹陷处，有敌人重机枪，压制我们无法抬头！” 步兵的求援通过无线电传来。
“收到。”夏禾简短回应。她控制机甲半跪下来，降低被弹面积，于此同时右肩主炮微微转动。自动装弹机已经装填了另一发杀爆弹。
“轰！”
岩石凹陷处被爆炸的火焰和破片覆盖，机枪声戛然而止。
“好打！” 步兵频道里传来欢呼。
威胁最大的几个火力点已经被打哑了，夏禾暂时缓了口气，心里面有空吐槽了一下：在罗斯驻扎那么久了，以前都是别人被袭击，现在风水轮流转了说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