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营部办公楼到后勤仓库和宿舍区，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夏禾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有千斤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脑子昏沉得几乎要停止运转，全凭自己的肌肉记忆在认路。
她甚至没精力再去想身边这个新搭档是个多大的麻烦，只想赶紧把流程走完，然后找个地方彻底关机。
于是，基地主干道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幕：一个肩上扛着少尉军衔、穿着作训服的黑发女军官，眼神涣散，走路轨迹呈不规则的S形，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栽倒在地睡着了。
而她身后，一个新来的、同样挂着少尉衔，浑身闪着光一样的少女，则觉得这走路方式有趣极了，也有样学样，张开双臂，模仿着夏禾左摇右晃的步子，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快乐笑容，玩得不亦乐乎。
这诡异的一幕，自然没能逃过基地宪兵的眼睛。一名戴着白色头盔、臂章上写着“MP”字样、表情严肃的宪兵，立刻握着警棍，大步流星地朝她们走了过来，显然是要纠正这种有损军人形象的行为。
“前辈，前辈，”沫沫一点不害怕，反而觉得新奇，她快走两步，轻轻用手指戳了戳夏禾的手臂，声音里带着提醒和一丝看好戏的雀跃，“宪兵来了哦～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夏禾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勉强聚焦视线，果然看到那个面色不善的宪兵已经快到跟前了。她心里叹了口气，真是烦上加烦。要是平时，她或许还会解释两句，但现在，她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那宪兵走到近前，刚想开口训斥，但在看清夏禾那张虽然困倦但辨识度极高的脸，以及她肩上的少尉军衔后，已经到了嘴边的呵斥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带着点无奈，又有点了然。他压低声音，语气缓和了不少，但依旧带着规劝的意味：
“夏禾少尉，这是……你们机甲营的新人？这个，注意点影响，好歹是在基地主干道上。”
夏禾没说话，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然后，她动作有些迟缓地伸手进作训服的上衣口袋，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包还没开封的、质量还算不错的香烟。
她自己不抽烟，但老皮以前教过她，在军队里，这玩意儿有时候比证件还好使。她把那包烟，很自然地塞到了宪兵手里。
宪兵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捏了捏那包烟，眼神飞快地左右扫视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军官注意到这边。
他犹豫了一秒，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烟塞进自己的口袋，脸上的严肃表情瞬间切换成公事公办的平静，还像模像样地整了整自己的头盔。
“夏禾少尉，赶紧带新人去安置吧。”他说完，立刻转身，迈着标准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岗哨位置，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错，这就是机甲兵，尤其是经历过血战、被上面挂了号的“王牌”驾驶员，在这个前线基地里心照不宣的、一点点无伤大雅的特权。
大家都知道她那个战斗后就极度嗜睡的毛病，只要不闹出大乱子，不影响战备，从上到下都默认对她“睁一只眼闭闭一只眼”。
这个小插曲让沫沫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眼里冒出了更浓的兴趣，小声嘀咕：“哇……还能这样……不愧是前辈！轻易就做到了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
夏禾没理她，继续迷迷糊糊地往前走。她本来还强打着精神，想和沫沫保持一点距离，显示自己“仍然不满”。但困意如潮水般一阵阵涌来，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晃。
终于，在一个拐弯处，她脚下一软，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歪向了旁边的沫沫。
沫沫反应极快，立刻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她。夏禾的半边身子几乎都靠在了沫沫身上。少女的身体比看起来要结实有力，带着温暖的体温和淡淡的、好闻的水果糖香气。
“前、前辈？”沫沫有点惊讶，但更多的是新奇。
夏禾实在是撑不住了，意识已经处于半游离状态。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就着这个姿势，把大半重量都交给了沫沫，然后抬起沉重的手臂，有气无力地指着路过的建筑，用最简短的词语进行介绍：
“食堂……”
“超市……”
“澡堂……”
“医院……”
“那边……是步兵和海军陆战队的营区……上次袭击事件之后，他们派了很多人手出去……”
“那边……机甲库……”
能用一个词绝不用两个，这就是夏氏节能法。
沫沫却丝毫不觉得敷衍，反而觉得这样倚靠着她、用慵懒迷糊的声音指路的前辈，有种别样的可爱。
她笑眯眯地搀扶着夏禾，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甚至还抽空跟路过的、面露诧异之色的其他军人们友好地点头打招呼，一副“看前辈多可爱”的模样。
就在夏禾指着远处那排仓库，含糊地说出“库房……领东西……”的时候——
“呜——！！！呜——！！！”
一阵尖锐、凄厉、足以刺破耳膜的防空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划破了基地相对平静的午后空气！
这声音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夏禾被倦意包裹的大脑！
几乎是在警报响起的第一秒，她的身体就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所有的困倦、疲惫在千分之一秒内被抛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她眼中涣散的光芒瞬间凝聚，变得锐利而又清明。
“火箭弹！找掩体！”
她低喝一声，声音清晰而急促，完全不见了之前的迷糊。根本来不及多想，她一把抓住还有些发愣的沫沫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沫沫轻呼了一声。
夏禾目光飞快地扫视，瞬间锁定了最近的一处用沙袋和钢筋混凝土加固的半地下掩体入口。
她拉着沫沫，像一道离弦之箭，用最快的速度冲向那里。脚步迅猛而精准，与刚才那歪歪扭扭的样子判若两人。夏禾拉着沫沫，一起扑进了掩体内部。
于此同时，基地的防御系统彻底激活了。
头顶上，不同方向传来了密集而尖锐的破空声——那是部署在基地四周的近程拦截导弹发射的声响。紧接着，更低沉、更连续的“嗡嗡嗡”的声音从几个制高点传来，那是近防炮在泼洒弹幕，拦截着来袭的火箭弹。
爆炸声开始接二连三地响起，震得人耳朵很难受。
火箭弹划过天际的那种特有的、如同怨鬼呜咽般的尖啸，时远时近，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
说实话，在瓦伦基地，偶尔挨几发冷炮、几枚游击火箭弹，就是家常便饭。敌人骚扰一下，表明自己还存在，基地这边拦截一下，表明自己很警惕，双方都习惯了。
像今天这样，火箭弹的密度和持续时间，明显超出了“骚扰”的范畴。那嗡嗡作响的近防炮几乎没有停歇，拦截导弹的发射频率也快得异乎寻常。
不对劲，很不对劲！
夏禾背靠着冰冷的混凝土墙壁，半蹲在掩体入口内侧，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外面每一种声音，大脑飞速运转，判断着袭击的规模、可能的发射点、以及基地防御系统的应对效率。
刚才还困得几乎灵魂出窍，此刻却精神得如同刚喝下十杯浓缩咖啡，每一个感官都放大到了极致，注视着掩体入口外被火光不时映亮的天空。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想看看身边的沫沫。这姑娘虽然看着没心没肺，但是毕竟是第一天来，营长还特地交代自己照顾她，应该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别给她吓坏了。
然而，她看到的却不是预想中惊慌失措的脸。
沫沫也学着她的样子，背靠着墙壁蹲着，但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泛着一种奇异的红晕，那双大眼睛亮得惊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夏禾看，眼神里充满了……兴奋和好奇？
“前辈，”沫沫的声音在爆炸和警报的间歇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你一下子就精神了！刚才还困得走路都要睡着，现在眼睛好亮！好神奇哦！”
夏禾：“……”
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姑娘的脑回路是不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外面火箭弹乱飞，爆炸声震天响，她在关注自己困不困？
夏禾有些无语地抿了抿嘴，把到了嘴边的安慰和指导咽了回去，换上了更符合现状的、简洁明了的指令：“没事。这种袭击不算少。蹲好，别探头。一般十分钟左右，等拦截声稀疏下去，警报解除，确认安全了再出去。”
她的语气平稳，带着一种经历过多次类似场景后的笃定，试图给这个看似不着调的新手一点安全感，哪怕对方看起来并不需要。
“嗯！知道了前辈！”沫沫用力点头，依旧笑眯眯的，甚至还往夏禾这边稍微挪了挪，仿佛外面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只是背景音乐。她双手抱着膝盖，歪着头，继续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夏禾在战斗状态下的侧脸，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欣赏什么精彩的表演。
夏禾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但又没法说什么，只能尽量地忽略那道灼热的视线，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外面的战况上。心里那种“这家伙真是个麻烦”的预感，伴随着接连不断的爆响，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这阵仗，对沫沫这种刚毕业的新人来说，还真是个别样的迎新大礼。
不过为什么心里面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会不会这次……不是单纯的火箭弹袭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