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线虽然稳定住并开始向前推进,但步兵们的清扫工作进行得异常艰难和血腥。
他们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分成了清晰的波次。第一波士兵紧跟在三台机甲侧后方约十几米的地方,利用机甲庞大的身躯作为移动掩体,用步枪和机枪向前方可疑的废墟和掩体进行压制性射击,步步为营。
而第二波士兵则任务更为冷酷。他们稍稍落后,仔细地检查每一具倒卧在地的敌人尸体,或者看似重伤无法动弹的伤兵。只要确认对方失去意识或仍有生命迹象,便会毫不犹豫地补上一枪,确保彻底解除威胁。
枪声在近距离响起,短促而致命,夹杂在远处集束炸弹沉闷的连环爆炸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夏禾透过外部摄像头,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她看到一名委员会士兵在接近一具“尸体”时,那具“尸体”突然暴起,手中攥着一枚已经拔掉保险销的手雷。士兵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向后仰倒并开火,将对方击倒,手雷在几米外爆炸,溅起一片烟尘。士兵爬起来,骂了一句,对着那具不再动弹的躯体又补了两枪。
敌人的战斗意志和协同能力,确实超出了她以往的认知。这些人或许单兵技战术不如委员会的精锐,但他们的悍不畏死和层出不穷的诡计,有效地弥补了装备和训练的差距。
在这种残酷的近距离绞杀中,任何一丝怜悯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所谓的善待俘虏规则,在对方完全拒绝被俘虏、只求同归于尽的情况下,变得苍白无力。为了生存,前线士兵们只能执行最冷酷也最有效的“补枪”程序。
“这里是666,我部负责区域战线已稳定,正在清剿残敌。其他区域是否需要紧急支援?完毕。”夏禾按下通讯键,向连长汇报情况并询问全局态势。
频道里夹杂着电流杂音,连长的回复很快传来:“666,收到。干得好。其他几个入口的战线在机甲支援下也基本顶住了,正在反击。外围的快速反应部队最快二十分钟内就能抵达,对敌人形成反包围。你们继续巩固当前区域,清除残敌,确保机库周边安全。”
“明白。”夏禾回应。这算是个好消息,只要顶住这波最凶猛的进攻,等外围部队回援,危机就能解除。
就在这时,天空传来了不同于直升机旋翼的、喷气式引擎特有的尖锐呼啸声。数架从其他大型基地紧急起飞的战斗机掠过战场上空。
在地面引导员精确的激光指示下,它们朝着远处敌人疑似集结地和撤退路线的区域,投下了集束炸弹。
炸弹在半空中解体,撒下无数子炸弹,覆盖了广阔的区域。连绵不绝的爆炸如同地狱绽放的火雨,将那片土地彻底犁了一遍。
即使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地面传来的轻微震动,以及那毁灭性场面带来的视觉冲击。
然而,与外部战场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666号机甲驾驶舱内长时间的沉默。
自从步兵开始近距离清剿、补枪的枪声密集响起后,武器官座位上的沫沫,就再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没有对战况的评论,没有发现目标的报告,甚至没有因为战斗机投弹的壮观场面而发出惊叹。
夏禾能理解这种沉默。
机甲兵的战斗,很大程度上是被屏幕“稀释”了的。锁定目标,按下按钮,看着远处的目标变成一团火光或从屏幕上消失,更像是在进行一场高强度的模拟游戏。
那种剥夺生命的实感,被厚厚的装甲、复杂的仪器和遥远的距离隔开了,产生一种“非我也,兵也”的心理疏离感。
但当亲眼透过高清晰度的摄像头,看到步兵在几十米外,用步枪顶住敌人的身体扣动扳机,看到鲜血溅在沙土上,看到垂死者的抽搐……那种直面死亡的血腥和残酷,是任何屏幕都无法完全隔绝的。这是从学院派的理想主义,跌入现实战场绞肉机的必然一刻,每个新兵都不得不面对。
夏禾不知道身后的沫沫此刻是什么表情。是脸色苍白?是强忍呕吐?还是眼神空洞?她无从得知。战斗仍在继续,她必须集中精力操控机甲,协同步兵推进,无法转身去紧密关注新搭档的心理状态。她只能在内部频道里,用尽量平稳的语气下达必要的指令:
“沫沫,注意扫描十点钟方向那栋半塌的楼房二层,可能有狙击手。链炮准备。”
短暂的停顿后,频道里传来沫沫的声音,比之前低沉了一些,略微有些沙哑,但依旧清晰:
“……收到,前辈。正在扫描。”
推进还在继续,钢铁的足印踏过焦土,而一场无声的考验,正在年轻的武器官内心悄然进行。夏禾只能在心里默默希望,这个看似阳光活泼的姑娘,能够尽快跨过这道坎,否则,在这残酷的战场上,心理的崩溃可能比肉体的受伤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