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宗谷岬
这里并不是我想象的北国风光。在爸爸妈妈口中，这里是神秘的雪原秘境。
巨大的风力发电机群在寒风中转动，叶片反射着极光的幽蓝，像一排沉默的钢铁巨人；地下铺设的超导电缆偶尔会在雪面露出金属接口，泛着冰冷的银光，踩上去能感觉到微弱的电流震颤；远处的“八咫重工”冻土带观测站灯火通明，淡紫色的全息围栏在雪地中划出半透明的结界，将这片冻土分割成“允许进入”与“绝对禁区”。
我叫北川政彦，今年七岁。今天是爸爸难得的轮休日，他和妈妈都是那座观测站的基层技术员，但是我却总能听见他们夜里低声讨论我听不懂的词。
“政彦，别跑太远，全息围栏那边不能碰。”妈妈裹紧了我的围巾，指尖带着观测站里特有的、常年不化的寒气。爸爸则从背包里摸出个便携式热成像仪，屏幕上跳动着红绿交织的光斑，“带你看看极光下的‘星星碎片’，就一眼，看完咱们就回家吃寿喜烧。”
我知道爸爸说的“星星碎片”是什么。三年前，一颗代号“常夜”的陨石砸落在宗谷岬的永久冻土带，八咫重工对外宣称只是块普通的太空岩石，可爸爸偷偷告诉我，那东西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连永久冻土都冻不住它的温度。
我们绕到观测站的西侧外围，这里是父母负责的巡逻区域，全息围栏的能量强度比核心区低了不少。最吸引我的倒不是极光，而是那极光下的东西，我远远的观望，能隐约看到极光下矗立着巨大的金属罐体，罐体中心悬浮着一团朦胧的蓝光，像被囚禁的光。
“那就是‘常夜’。”爸爸的声音压得很低，眼里藏着我从未见过的兴奋。
他的话没能说完，这也是我一生的遗憾
下一秒，淡紫色的全息围栏发出刺耳的嗡鸣，光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碎裂。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炸开，冻土在脚下剧烈震颤，我甚至能看到地面裂开缝隙。
“别看！”妈妈一把护住我的脑袋，试图将我护在身下，但我的左眼却裸露在这寒气当中，让它成为了这场爆炸的唯一目击者。爆炸的冲击波来得太快，巨大的气浪掀飞了我们身边的巡逻车，倒塌的钢架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砸下来，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左侧的眼睛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混着冰冷的雪水，糊住了我的视线。
混乱中，我听见妈妈的哭喊被爆炸声吞没，爸爸的手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可那力道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松开。我像个断线的木偶，在废墟中翻滚，耳边全是钢铁坍塌的巨响、设备短路的滋滋声，还有……某种能量高速流动的嗡鸣。
不知道了多久，爆炸的余波渐渐平息。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打在我裸露的皮肤上，疼得我浑身发抖。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左腿被压在断裂的钢架下，动弹不得。左侧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有一片黑暗，耳边的轰鸣声还在持续。
远处，观测站的核心区域还在燃烧，橘红色的火焰在极夜的背景下格外刺眼，与天空中幽蓝的极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诡异而绝望的画面。我朝着爸爸妈妈消失的方向伸出手，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雪花落在我的指尖，很快就被泪水融化。
我看到有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朝着这边跑来，他们的胸前印着八咫重工的标志。可我一点也不觉得庆幸，只是死死盯着那片燃烧的废墟，还有废墟上空，那抹渐渐消散的、属于“常夜”的淡蓝色光晕。
那一刻我不懂什么能源革命，什么企业机密，我只知道，爸爸妈妈不会再带我看星星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枚从天而降的“星星碎片”，和那座藏着秘密的观测站。
八年后。
看来我不应该贪便宜来拼车。
在这空间狭小的客车中，混杂着汗臭味和廉价皮革味，让我时不时干呕。
貌似我搭的是一辆游客的客车。车上的导游正唾沫横飞地介绍着这座城市。
“各位游客请看左侧！那片发光的建筑群就是塞维斯港的能源核心区，完全由八咫重工研发的新型能源驱动！”导游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人声，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不耐烦地闭上双眼，在这片嘈杂的环境渐渐睡去。
我的思绪逐渐失控，将我带回关于八年前那场爆炸后的回忆。
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把我从雪地里挖出来时，左腿已经没了知觉。他们用担架抬着我，路过那片还在燃烧的废墟，我死死盯着上空那抹淡蓝色的光晕，直到它被浓烟彻底盖住。
医院的消毒水味缠了我整整一个月。左眼的纱布拆了又换，最后医生拿着病历本叹气，说神经彻底坏死，左眼再也看不见了。
八咫重工的人带来一份打印好的协议，让我在上面签字。
“这是场意外，忘了它。”戴黑框眼镜的男人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没签字，他们没再逼我，只是一周后，一辆黑色的车把我送到了北海道札幌的一家福利机构。
福利院的日子像一潭死水。我总是缩在角落里，没人问我左眼是怎么瞎的，也没人问我父母在哪里。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开我的过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十三岁生日那天，院长把我叫到办公室，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男人穿着深色西装，气质温和，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记者证，上面印着“浅野征明”。
“政彦，以后就跟浅野先生走，去一个新地方生活。”院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
飞机起飞时，我趴在舷窗上，最后看了一眼北海道的方向。云层下面是无边无际的海，这片承载着我所有记忆的土地，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浅野征明告诉我，新地方叫塞维斯港，在南太平洋的一座人工岛上，是由八咫重工使用陨石“常夜”小部分作为能源建造的城市。
飞机降落时，我果然看到地面上布满了淡蓝色的光带，沿着街道延伸，像把夜空裁成了碎片。
客车还在朝着塞维斯港市区北部行驶，车厢里的嘈杂依旧。我，名为北川政彦的十五岁的少年却在这声响中沉沉睡去，眉头微蹙，仿佛在梦境还浮着那抹挥之不去的淡蓝光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