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如倾倒的浓墨般在天际疯狂翻涌，沉重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压垮大地。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静电与血腥味，连风都被这股绝望的气息冻结，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远处的雷鸣不再是自然的怒吼，更像是某种太古巨兽濒死的低吟，伴随着远方连绵不断的、令人牙酸的冰川崩裂声，奏响了文明终焉的挽歌。
“雪修！你的机动性最强，拿着这个！”
一名浑身浴血的男子嘶吼着，手中的长枪舞成了一道银色的屏障，艰难地抵挡着漫天袭来的冰晶长矛。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火花与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我们五个给你开路！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别回头！”
被唤作雪修的少年接过那柄泛着冷冽金光的匕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六道身影如同飞蛾扑火般，向着那绝望的源头冲去。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一名战友被巨大的冰棱贯穿胸膛，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化作了冰雕，但剩下的人没有人停下脚步。因为在他们身后，是人类最后的避难所，是文明仅存的余烬。
“就是现在！雪修，快！”
随着队长撕心裂肺的咆哮，防线被强行撕开一道缺口。雪修身后的喷射器爆发出蓝色的尾焰，整个人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长空。他高高跃起，手中的战刀裹挟着毕生的力量与怒火，向着那道伫立在冰原中心的身影劈去。
那是雪瑶。或者说，曾经是雪瑶的生物。
面对这雷霆万钧的一击，雪瑶只是缓缓抬起手臂。她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此刻覆盖着细密的青色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预想中的金属碰撞声并未响起。在刀锋即将触及的瞬间，雪修的身影凭空消失，利用纳米战衣的过载加速，瞬间折跃至雪瑶身后。金色的匕首——“制衡之刃”，带着决绝的杀意刺向她的后心。
“乒！”
一声脆响，火花四溅。匕首仅仅刺破了表层的鳞片便被卡住。雪瑶的反应快得违背了物理常识，她的手腕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反转，手中的长剑带着凄厉的风声向后横扫。
太快了。
即便雪修已经做出了闪避动作，依然无法完全躲开。那股力量仿佛是一座山岳横向撞来，他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地砸入坚硬的岩壁之中。
“咳……”鲜血夹杂着内脏碎片从口中喷出。尽管有纳米战衣缓冲，腹部依然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剧痛如潮水般侵袭着神经，雪修挣扎着想要起身，但一只冰冷如铁钳般的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
雪瑶单手将他提起，那双曾经充满宠溺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杀戮的欲望。
“雪瑶姐……醒醒……”雪修艰难地挤出声音，视线逐渐模糊，“我是……雪修啊……”
听到这个名字，雪瑶那逐渐收紧的手指猛地一僵。她眼中的空洞泛起一丝涟漪，仿佛深埋在灵魂深处的本能在与控制她的意志进行殊死搏斗。那张熟悉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度扭曲的挣扎神色。
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雪修眼中的泪水与决绝交织。
“抱歉了……雪瑶姐。”
他背后的机械尾椎如毒蛇般弹起，尖端褪去了黑色的伪装，露出了原本的金色锋芒——那才是真正的“制衡之刃”核心，专为处决失控执行者而打造的最终兵器。
噗嗤。
利刃毫无阻碍地刺入了雪瑶的心脏。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随着金色的纹路在雪瑶身上蔓延，那些青色的鳞片开始迅速剥落，原本狂暴的能量如退潮般散去。她眼中的浑浊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清明，以及深深的、无尽的哀伤。
脑海中那令人疯狂的呓语暂时退去，记忆如洪水般回流。雪瑶看着周围倒下的战友，看着被自己掐住脖子的弟弟，心脏处的剧痛远不及内心的万分之一。
她松开了手，身体如同折翼的鸟儿向后倒去。
“姐！”
雪修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在半空中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两人重重地摔在冰面上，但雪修紧紧护着怀里的人，任由自己的后背被冰棱划得鲜血淋漓。
雪瑶胸口的制衡之刃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那是在抽取并封印她体内的核心。随着核心连带着紫色的晶体丝线被拔出，她的生命之火也随之摇摇欲坠。
“咳咳……”雪瑶艰难地抬起手，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雪修满是泪痕的脸庞。那触感冰凉，却带着雪修此生最眷恋的温柔。
“男子汉……是不可以轻易落泪的……”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片即将融化的雪花，“答应姐姐……无论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我答应你……呜……我答应你……”雪修死死抓住那只手，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听到弟弟的承诺，雪瑶苍白的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那笑容凄美得如同在这个凛冬世界中绽放的最后一朵昙花。
“活下去……”
那是她最后的呢喃。随后，那是手无力地滑落，重重地砸在冰面上。那双眼眸中的光彩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灰白。
在这个瞬间，雪修的世界崩塌了。
他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怀里抱着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喊杀声、风雪声仿佛都离他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怀中这具不再呼吸的躯壳，以及那把染血的制衡之刃上，闪烁着妖异紫光的核心。
“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雪修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可怕。
“曾经的一百亿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一万……我们在这场没有尽头的灾难里挣扎，到底保护了什么？我又该怎么去履行那个根本不可能的约定啊，姐姐……”
绝望如同黑色的焦油，慢慢渗透进他的每一个细胞。
“如果……我能拥有神一样的力量就好了。”
这个念头突兀地在脑海中炸响，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邪恶闪电。
明明理智告诉他，经过那次九死一生的改造手术后，他的身体潜力已经被挖掘到了极限，甚至可以说是透支了未来。但此刻，那个念头却像是有生命的寄生虫，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理智。
“是啊，只要更强……”
那个声音从灵魂的最深渊传来，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不，这不是我的想法！”
雪修仅存的意识在尖叫，试图将那股入侵的意志驱逐出去。
“强到足以逆转生死，强到能够践踏规则。”
那个声音在嘲笑他的无力，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击中他内心最脆弱的防线。
“那样的话……就算是复活姐姐，也能做到吧？”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雪修的防线。
“复活……姐姐？”雪修原本空洞的眼神中，突然燃起了一团诡异的紫火。
“只要拥有力量……接受这份馈赠……”
“力量……复活……姐姐……”
雪修开始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些词汇。与此同时，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从骨髓深处爆发，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他的体内疯狂搅动。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撕裂了战场。
这不仅仅是肉体上的痛苦，更是基因层面的重写与崩坏。他的骨骼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爆裂声，原本宽阔的肩膀在肌肉的抽搐中被强行压缩，粗壮的骨架在某种霸道力量的挤压下粉碎、重组，变得纤细而精致。
皮肤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粗糙的表皮层层脱落，新生的肌肤如凝脂般细腻，却伴随着神经末梢暴露在空气中的尖锐刺痛。头发疯狂生长，从原本的黑色迅速褪色，化作如月光般的银白，一直垂落到脚踝。
这不是进化，这是一场暴力的掠夺与重塑。
雪修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碎，原本属于“雪修”的人格正在被一点点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古老、冷漠且高高在上的意志。
“雪修！你还好吗？！”
队长解决了面前的敌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但当他看清雪修此刻的模样时，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眼前的少年——不，现在应该说是少女，正跪在雪瑶的尸体旁。那身体里，属于人类的情感正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战栗的神性与漠然。
那是……第执行者的特征。
“你……正在羽化。”队长的声音颤抖着，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
雪修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变得纤细白皙、指尖生出利爪的双手。体内的力量如海啸般奔涌，那是足以颠覆世界的力量，也是吞噬自我的毒药。
脑海中的呓语已经变成了宏大的颂歌，催促着他完成最后的蜕变。他知道，一旦身体完全定型，核心彻底融合，“雪修”这个人将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名为“执行者”的怪物。
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沦陷的最后一刻，雪修凭借着对姐姐的执念，强行夺回了一瞬的控制权。
他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流淌着血泪，看向队长身旁的那把佩刀。那是用第十执行者核心打造的武器——“空之剑”，拥有放逐空间的权能。
“队长……”雪修的声音已经变了，变得清脆而空灵，却透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快！用空之剑……放逐我！”
队长浑身一震，手中的长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看着面前这个为了人类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孩子，看着他此刻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快啊！我控制不住了！”雪修嘶吼着。
队长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痛苦。他颤抖着手，拔出了腰间的“空之剑”。
“雪修……对不起。”
队长咬着牙，泪水混着血水流下面颊。他猛地向前冲去，手中的利刃对准了雪修的胸膛——或者说，是对准了那正在形成的能量奇点。
“这笔人情……我这辈子也还不完了啊！！”
随着一声悲怆的怒吼，空之剑刺入了雪修的胸口。
并没有鲜血喷涌，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漆黑如墨的裂缝瞬间张开。那是一个微型的黑洞，带着吞噬一切的引力。
队长迅速后撤，死死盯着那团正在被黑暗吞噬的光芒。
在被黑洞完全包裹的前一秒，雪修眼中的疯狂褪去，露出了一抹解脱的柔和。他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姐姐，随后，彻底消失在了那无尽的虚无之中。
……
坠落。
永无止境的坠落。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雪修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拉长、扭曲，又被压缩成一个点。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在眼前划过：儿时和姐姐抢夺一块面包的画面、第一次穿上战衣的兴奋、战友死去的惨状、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阳光明媚的庭院。
那是梦吗？
在梦里，没有冰雪，没有怪物。他和姐姐生活在一个叫做“家”的地方。那里温暖如春，每个人都在笑。
然而，梦境陡然破碎。画面一转，姐姐浑身是血地倒在那个庭院里，胸口插着那把熟悉的匕首，而握着匕首的人，竟然是微笑着的自己。
“不——！！”
雪修在绝望的尖叫中猛然惊醒。
那种撕裂灵魂的坠落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脑海中那嘈杂的呓语如潮水般退去，身体也不再有那种失控的抽搐感。雪修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衣衫。他——不，此刻或许应该称之为“她”，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光怪陆离的空间，四周漂浮着破碎的几何体和流动的色彩，仿佛是上帝打翻的调色盘。只有那把缠绕着核心、散发着幽幽紫光的制衡之刃，静静地悬浮在不远处。
视线下移，雪修看到了插在自己胸口的那把空之剑。
那柄能够切断空间的利刃，此刻正深深没入她的胸膛。诡异的是，她并没有感到太多的疼痛，只觉得伤口处有一股冰凉的气息在蔓延。
“这梦……还真够真实的。”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清冷而陌生。
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握住剑柄。随着一声低喝，她将空之剑缓缓拔出。
“噗！”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银白色的剑刃。但下一秒，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胸口那狰狞的贯穿伤，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肉芽蠕动交织，短短几息之间便恢复如初，连一丝疤痕都没有留下。
这就是……怪物的力量吗？
雪修看着手中染血的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但就在这时，那股刻在骨子里的战士直觉，如同警钟般在脑海中炸响。
危险！
她几乎是本能地举起手中的空之剑，向右侧虚空狠狠斩去。
“铛！”
剑锋仿佛斩在了某种坚硬的实体上，激起一圈透明的涟漪。
雪修警惕地后撤，目光死死盯着那片虚空。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突然裂开，一只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眼球猛然睁开。那眼球占据了半个视野，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瞳孔中倒映着雪修渺小的身影，透着贪婪与恶毒。
在这只巨眼面前，人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雪修握紧了手中的剑，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姐姐……看来我要食言了。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活得下去啊。”
……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年。自从踏入这片虚空，雪修就开始了无休止的逃亡。
那只巨眼怪物仿佛是这片空间的霸主，无论她逃到哪里，它总能很快找到她。所有的攻击打在那个怪物身上都如泥牛入海，毫无作用。她只能逃，拼命地逃。
讽刺的是，这具曾经让她抗拒的、属于“怪物”的身体，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依靠。那仿佛无穷无尽的体力和变态的恢复力，支撑着她一次次从死亡的边缘爬回来。
“呼……呼……”
雪修剧烈地喘息着，银色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她的目光锁定了前方不远处出现的一道空间裂缝——那是这片虚空中偶尔会出现的不稳定节点。
没有丝毫犹豫，她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化作一道流光冲向那道裂缝。
这是她唯一的策略：不断地穿梭于不同的空间夹层，利用混乱的时空乱流来甩开那个怪物。虽然每次传送都是一场豪赌，但总比坐以待毙要强。
身后的虚空再次震荡，那只恐怖的巨眼即将破空而出。
“再见了，大眼怪。”
雪修咬着牙，一头撞进了那道裂缝之中。
一阵足以致盲的耀眼白光瞬间吞噬了她的视野，强烈的失重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在那白光的尽头，她似乎闻到了一股久违的、属于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随着意识的模糊，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坠向那个未知的世界。
